第三章
虽然胡若葵很不认同蔡少杰在管人上这麽「激进」的做法，但在大夥毫无防备的一团和气中猛然引爆一枚手榴弹，确实挺能收到杀鸡儆猴的效果。
尽管蔡少杰依然像往常那样笑脸迎人，甚至会和少数几个敢「斗胆」敢打趣他的男同事说说笑笑，表面上看来就是个好老板，但谁都晓得他背後有长眼睛，会暗中监控每个人，又有个能把他们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统统挖出来强光曝晒的恐怖秘书，为了保住饭碗，还有哪个敢不战战兢兢？
胡若葵实在忍不住悲从中来，因为自从那次会议蔡少杰把她抖出来之後，原本气氛和乐的办公室就兴起一波「保密防谍」运动，防她跟防贼一样，就是深怕她在新老大面前「美言一句」就得收拾包袱走人，连和她比较有话聊的会计小吴，近来对她的态度也显得生疏许多。
哎，办公室果真只有同事，没有朋友。一旦遇到利害冲突，第一个考虑的还是与自己切身相关的利益，才去不管你是否出於无奈。
这天是公司第三季财务报表出炉，向各单位主管公开的日子，每个大头都得出席检讨──检讨自己和别人。胡若葵本来打算在他暂时消失的这一个小时，窝在办公室里悠哉地啃棒棒糖为自己由彩色转黑白的职涯默哀，却没想到还是被他点名了。
「若葵，走，跟我去开会。」蔡少杰颇为理直气壮地吩咐。
她不禁垮下了脸，「老大，为什麽我也要去？以前黄经理都没要我跟。」
「你觉得我跟那只只会看後照镜、带领业务部像是老人带孙子散步的陆龟是同一个档次吗？」浅显易懂的说明，一点模糊空间都没有地表现出他对老黄的鄙夷与不屑。
「呃……当然不一样啦。」好个海陆双龟大战，她躬逢其盛，是幸还是不幸？
「知道就好。对了，记得把你嘴里的糖吐掉。」
「那我换成小颗一点的行不行？」
「胡若葵，同样的话我不想再说第二遍。」
「好……好嘛。」啧，连个讨价还价的空间都没有，真没人性！胡若葵只好把吃到一半的棒棒糖用原来的包装纸重新包起来，心有不甘地细声嘟哝着：「要是会议开到一半，我血糖过低昏倒了怎麽办？老大你要负责啊？」
岂料她都已经把声音压到最低了，背後不仅有长眼睛、连耳朵都有的蔡少杰还是听见了，只见他以难得认真严肃的神态看了她一眼，然後说：「我负责到底。」
「老大，你说什麽？」她怀疑自己忽然被外星人附体，不然怎麽会听到绝不可能从他嘴里吐出来的人话？
「我说你每天吃这麽多糖小心得糖尿病。」蔡少杰这时看着她的眼光却活像在看一个喜憨儿，语气还带着一丝不耐。
「喂……老大，有点常识好吗？糖尿病又不是吃糖吃出来的。」
「别说废话了，动作快点。」
「知道了啦。」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胡若葵在蔡少杰莫名其妙的坚持下，被硬拗着与他同去参加高阶主管会议，其实她这个闲人根本不用去的。
然而，会议一开始，那张说明公司本季盈余成长曲线图的power-point，就让她不无愕然地睁大了双眼。
只见公司财务长用似乎看见蛇吞大象的眼神看着蔡少杰，以不敢置信的口吻向与会众人宣布：业务部不仅是这一季公司内部成长最多的单位，也让公司的当季营收上升了足足三个百分点。
听到这里，胡若葵很不争气地暗暗惊跳了一下──三个百分点！不会有那麽神吧？充其量，他也只是用炒鱿鱼吓吓他们，再用绩效奖金让他们嚐嚐甜头，再加上一些类似用单位人事费办庆功宴之类有的没的手段，竟然也能让业务部像重新擦上鞋油的旧皮鞋那样闪闪发光？
……铁证如山的业绩摆在眼前，她还能说什麽？只能归结为人类的潜力无穷，在面临生存危机时总是能将潜能发挥到极致。
事实证明，先前是老黄让他们日子过太好，而蔡少杰的「励精图治」有多麽收效迅速──如果她没记错的话，业务部当季的业绩似乎直追过去老黄无为而治时代的最高峰。
然而，就在各大主管纷纷为蔡少杰鼓掌致贺的当下，从头到尾脸色都很阴沉的巫婆说话了──此人即人事部经理巫彩瑛，是当初与老董大人共同创建公司的开国老臣之一，每每做出决策後，执行得比男人还铁腕，故尊称其为「巫婆」。
「蔡经理果然是英雄出少年，才短短两个多月时间，就让业务部如此长足的进步。」
开过高阶主管会议的人都知道，这种恭维话绝对只会出现在开头。蔡少杰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接下来才是重头戏。
「好说，这是我应该做的。」他不咸不淡地敷衍一句，然後用嘴型问坐在旁边的胡若葵：「这女人是谁？很大咖吗？」
胡若葵暗暗叹了口气，飞快写了张纸条，言简意赅地提醒他：「人事部经理，人才小锺她妈。」
噗！没想到在这麽严肃正经的场合，她的天兵主子看完纸条後竟然笑出来了！还装出一副「对不起，我实在忍不住」的歉然表情。
胡若葵觉得豆大的冷汗都要飙出来了，虽然说他是海龟，但也不能这麽不看时机吧！她悄悄地朝巫婆那儿看了一眼，只见她老人家那张不知注射过多少肉毒杆菌的脸都快气到扭曲变形了，真是罪过罪过！
不过，巫彩瑛毕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元老，警告意味很是浓厚地咳了一下，还是语调持平地说：「但有件事想请教蔡经理。一个月前，你将贵部的一个新人转调到人事部，书面上的理由是撙节人力资源，但贵部这个月的人事费用反而居高不下，可以请你解释一下吗？」
果然，她是存心要找他算帐来着。胡若葵就知道蔡少杰踢到这块大铁板，不可能会善了的。
「数字会说话。投影布上那三个百分点不就是最好的解释了吗？」蔡少杰耸肩摊手，完全不以为意，「我在合理权限内用少许经费奖励为公司卖命的员工，换来公司的股价上扬，巫经理不认为这是再划算不过的买卖吗？而这也证明，业务部现有的人力个个都是精兵，再多出来的就是毫无建树的冗员了。」
此话一出，几个谙知实情的大老主管都不由得替他捏了把冷汗，胡若葵更是感到太阳穴隐隐作痛，他可知道自己在跟谁说话？她是连董事长都不得不客气三分的巫婆啊！而这蔡小白竟然敢直接批评他女儿是废柴……
看样子他是放洋太久，连修辞方式也偏好走犀利风格，完全无视於对方的脸色有多难看。
「既然蔡经理对贵部的精英领导有方，那麽应该也乐於接受新挑战吧？」巫婆不阴不阳地说，将手上一份资料传到蔡少杰手上，摆明了是有备而来，「我们公司上个月初才刚和义大利某大贩鞋公司签约合作，他们决定授权我们在台湾代理该公司的产品。不过，他们最近有几款休闲鞋在日本行销失利，连各大百货公司都纷纷撤柜，不知蔡经理有没有这份胆量挑战一下？」
「哦，真是劳烦巫经理费心了，连挑战的课题都替我选好了。这样不错，我也挺想大显身手的，」蔡少杰可没有笨到人家都找碴找上门了，还卑躬屈膝地学小七店员说欢迎光临，「不过，我需要筹组专案小组的权限，而且在下一季业务部拿下三个百分点的时候，我要求公司为业务部的全体员工加薪三成，年终奖金加倍。」
胡若葵简直快要晕倒了！连忙又写了一张纸条给他：「老大，拜托你先看过资料好不好？」就算他赶着去投胎，也用不着把全部门的人都拖下水吧！真是夭寿！
「什麽！加薪三成？还加倍发年终奖金──」财务长一听，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禁不住抽搐的老脸上明明白白写着：「你乾脆直接去抢银行比较快吧！」
「蔡经理，你的胃口也太大了。要是每个部门的经理都像你这样，那公司还要怎麽经营下去？」巫婆冷笑了一下。
「呵呵，就因为公司里没几个部门经理有我这样的本事，所以我才敢开价啊！再说，给辛苦工作的员工等值的报酬有什麽不对？」蔡少杰相当高调地放话。
巫婆掌管全公司上下的人事，倒是十分爽快地点头答应，「这不成问题。但，事成有赏，如果达不到预期目标，蔡经理又打算如何负责？」
「我向来说到做到，要是下一季会议上没有比今天更好的成绩，我就辞职，业务部也跟着解散。」蔡少杰说得轻描淡写，但在场一干人等却都鸦雀无声了。
三秒钟过後，坐在会议桌前方的董事长开了口：「既然如此，就这麽定案了。」他思绪深沉的目光定定地落在蔡少杰脸上，「蔡经理，但愿你别让我失望。」
「你不是早已对我失望过不止一次了吗？」蔡少杰却略略低下头，唇角噙着一道不甚明显的冷笑，低喃着。
或许其他人都没听见这句话，但就坐在他身边的胡若葵可是听得一清二楚。
奇怪，印象中他是第一次来总公司报到吧？怎麽听来却像是他已经和老董打交道打很久了一样？
但，比起他刚才任性妄为接下的、光是想想都会让人头皮发麻的「新任务」，他跟老董之间有啥过节，根本就不算什麽了。
天哪！居然跟到这麽会出包的主子，她上辈子到底造了什麽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