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我照惯例备膳准备动身前往离院,此时的我身上仅穿着件灰色工作外衣,里头也只有一件单衣能抵寒,这虽然是下人们标准的穿着,但这不足以对抗外头的寒风雪地。
火房虽暖和,但一踏出门外,那迎风而来的风便刮上我的脸颊,让我面上的知觉全冻到麻痹,两边脸颊顿时红扑扑的一片。
好在现代人的智慧救了我。
我利用了一个晚上时间用兽皮缝好两个巴掌大的袋子,里头装有几种我从火房取来的豆类和大麦,装好後再用针线缝死。接着,睡前再将这缝好的自制皮袋放在火堆旁烘烤,利用晚上睡觉的时间温热袋子,如此一来,自制暖暖包就完成了。
虽然效果不及市售的铁粉暖暖包好用,但是比起不知道配方比例而冒那风险去做一个爆裂物,倒不如做个比较安全的暖暖包还来的实际。
嗯?爆裂物……改天若有需要的话,我再来研究如何领先千年制成火药称霸天下好了。
等我睡醒後,再将皮袋藏在靴子里,原理於人只要暖了脚之後,便可以暖全身,所以当我脚一伸进去靴子里踩在雪地中,也就不会那麽冷了。
不过一些外露在冷空气中的皮肤,还是经不住这寒风摧残。好比说我的双手吧,冬天到来後,禄嬷嬷便将我的工作改成挑水,早上天色还是黑的,我得早众人一步到火房挑水倒水缸供大家使用,之後还得清洗堆积如山的器皿,以致於双手上生满冻疮是家常便饭之事,我只能每晚回帐内偷偷取羊油来回涂抹我的手,不敢让照顾我的嬷嬷看到,以免让她操心了。
这里冬天的气温,我猜大概只有摄氏零下十几度吧?而在这种鬼天气之下,牧人没办法天天放牧羊群,所以只能待在帐篷里做手工艺,甚至我还曾听闻,由於今年的暴雪灾情惨重,羊群生产一夕之间减少大半,有些牧民受不了,只好组成小团体去掠夺边境的南秦村落,单于一得知消息,还马上领族内的勇士们去抓那群人回来。当然,赏他们一顿惩罚是一定的,重罚之下,再也没有挨饿受冻的族人敢南下,只能望着帐外的漫天风雪无语问苍天。
我认为这必会遭到反弹,若没有进一步提出有用的政策,想必这群牧民总有一天会受不了这高压政权造反。只是,草原民族哪会跟你学什麽福利政策,他们只管羊群顾好吃饱穿暖就好。
唉……应该说他们善於打仗,但是政治经营方面就不及南方大国了吧?
我心里默默地思考一回,人已不知不觉穿过风雪来到离院。沿路上积在地上的雪堆高及人的脚踝,风中夹带着雪打在身上,虽不如石头打在身上痛,但是感觉就像是被冰块砸的感觉,又冷又麻。
──唔,改天有时间再来做一组暖暖包给景翎好了。
我点点头,向侍卫打个招呼,因每日送膳过来,这群侍卫们对我这小女孩也老早习惯,可能是因为看守敌国质子无聊的关系,有时候他们还会开口跟我聊天,问我有没有吃饱穿暖,似乎是把我当作普通的小侍女看待。
我视线移到离院门前,在纷飞雪幕之中伫立着一抹人影,当我端着盘子走近一瞧,这才看清站在门前的人是谁。
阿古打,是单于底下的下属,专门分配族内资源到各大院落,他是负责质子这人员。王室每个月都会分发布匹、玉石、例银之类的必需品,就连身为敌国的质子也能拿到。不过,每次分给景翎的东西都少得可怜,就连我也不例外,我想,这也许是王妃打压质子和我的结果,毕竟中宫之首本就该帮单于管这类琐碎之事,王妃也会趁着这机会正大光明报复,好东西决不分给在她眼皮底下的眼中钉。
看到我走来,原本整个人冷到缩成一团的阿古打便从原地弹跳起来。
「唉唷!你可终於来了。」
阿古打的年纪大概落在二十岁初,是位已经有家室的青年人。他见过我几次面,大概知道我的工作是负责质子的饮食,所以对我的态度还算不错,我俩常在宫内遇到,也都会稍微停下手边的工作聊一下天,而也许是我脸色苍白又瘦得像只猴子,每次他手边若有好吃的东西,便会偷塞点东西给我。
「哥哥今天怎不直接送东西进去呢?」
「我刚进去时,大人还在小寐,所以小的便退回来门前等大人醒来。」
「这样啊……」
难得景翎到这时还在睡觉,我歪着头想,忽地顺势接话:「不然我顺便帮哥哥送东西进去,您也好交差忙其他事。」
听我这麽一说後,眼前的年轻人便笑开脸来。
「唉呀!我就是在等你说这句话,毕竟也就只有你进去才不会打扰到大人,啊!对了──」他将脸凑到我的耳边,以耳语的声量接着说,「我在放墨条的竹筒里塞了东西,你到时再找个机会拿出来承到大人手上便可。」
我习惯性地对他比个OK的无声手势,阿古打老早知道我这手势的含意,於是便将怀中的东西放在我的木盘上,顿时间盘上的重量遽增,我也只好朝他点头道谢,赶紧用肩膀推开木门走进离院。
雪越下越大,连我眼睫毛上都残留着白色的雪片,我赶紧快步穿过回廊,轻声推开单扇轩门,脚步声放轻蹑手蹑脚踏了进去。
我先将盘子放在桌上,之後回到门前把门掩上,再旋身回到桌前。
从一进门到我关门这段时间,躺在榻上的那家伙连个翻身都没有,几乎睡死在上头。我视线落在他手上摊开的竹卷,最近看他都勤於读书,也不知道在看什麽东西,看这情形,我想他连睡前还是念念不忘要读竹卷,与他之前闲闲没事做像个败家子的痞样一比,整个宛如脱胎换骨般变成优质的文艺青年。
──唔,之前或许是被我骂清醒了吧?
我移个位置,改坐在他榻旁,近距离观察景翎的睡姿,心里边心虚地想着。
身上只披件深蓝外衣,景翎一手枕着头,另一手握着卷子,他脚上的鞋履未脱,姿势半卧躺在榻上,一头乌黑媲美女人般的秀发散在脸旁,漆黑衬着他那张如凝如白玉的脸孔,几丝长发停在长如扇的睫毛上头,时间停留在此刻,营造出有些柔美的一面。平日都是看他动态的一面,我从未这麽近距离看过他的静态,竟会和平日那嚣张狂妄的样子判若两人。
之前第一次和他正面交锋时,我还记得他瘦得皮包骨,完全撑不起他这南秦太子的身分,如今被我一点一滴养胖之後,总算像样些。而且这几日看他读着卷子,那浑身散发出的气场,逐渐将他太子的气势带出,我想,他有朝一日若能回到南秦的话,或许能震慑住不少人吧?
这家伙长大以後,会让多少女人为之倾倒呢?
等观察他够了,我脖子早已僵掉。从榻上起身,走回桌边,我从一堆布匹中抓出一个竹筒,拔开木塞、取出藏在里头已被墨条染黑的碎锦帛,其接缝处用红蜡封死。
凡事针对敌国质子的王妃万万没有想到吧!自己的人居然会被景翎收买并替他办事,透过来北方经商的商团,与南秦的官员互通信函,如此一来也好让景翎能掌握皇室重要的消息,而不是关在这个华丽的牢笼中坐以待毙。
──再加上……
我手拿着锦帛走到案桌後方,将手中的信件放在桌面上後,我手贴在身後的墙上摸索,在石缝与石缝间,我摸到一片质感粗糙的质地,手掌便用力按下去。
「喀」的一声,连带引发後续的机关齿轮运转,过不久後,我身後便转现一墙的暗柜。
拉开柜上的暗门,里头一格一格纵横排列,每隔躺着几卷竹简,一一分门别类排好,自政治经济,到人文地理,甚至连思想类型的竹简都有,这可以说是一柜小图书馆藏书,当初会知道这机关暗柜,是趁着景翎不在屋内时我清理墙上的灰尘,不小心误触机关发现的,这事我从未跟景翎说过,後来我又把暗柜转回去让机关弹回原位。
暗柜其中一格甚至还有类似商业的产业和结算,似乎是景翎私底下的经营。这点我当初发现时颇为震惊,毕竟他这种处在深宫之中的「囚犯」,怎会有机会去接触这块商业领域,更何况他还分杯羹经营得有声有色,只差没有从这离院走出去从商。
不过这就能解释,他为何能透过商队汲取南秦皇室的消息了。
像景翎这类的人我曾见过,这就好像考试前拚命玩、拚命混,考试完後大喊好难喔都不会写,结果考出来的结果却是全班最高分,大大甩了众人一记耳光般的人。
此时,身後传来衣料刷刷的摩擦声,不用往後看便知道这家伙已准备醒来,我於是顺手按下暗柜的机关开关,让柜子收进去里头,转过身,以若无其事的表情面对面景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