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热情和冷淡
胡立宇双手在颈後交握撑着头，欣赏似地望着他的电脑萤幕。他的萤幕上显示着一个Excel档案，里面密密麻麻挤满一条条的文字。同一个画面欣赏够了，他还嫌没看够，便将画面缓缓向下卷动着，并不时发出「真好」、「漂亮」之类的赞叹。
「你在看什麽？」罗永强问，「是谁写的程式很赞吗？」
「程式算什麽？」胡立宇嗤之以鼻，「什麽厉害的程式我没看过？哪有人家这麽细心整理出来的data好看？」
罗永强好奇地靠过来一看究竟，「什麽嘛，一个Excel，这有什麽好看的？」
「你这小强不懂得欣赏啦！」胡立宇一把推开罗永强，「这是Vivian刚才寄给我的美食指南data，你看，这麽多栏位，又这麽多笔资料，她全部都整理得清清楚楚的，乾净又整齐！我看了一遍，都没有错误，倒进资料库一定跑得很顺，真是不容易！」
罗永强扬起一边眉毛，「你会不会太扯了？哪个编辑不是这样做data？谁做看起来不都一样！」
「你真的很不懂欸，」胡立宇大摇其头，「你是没遇过弄得乱七八糟的data喔？跑起来还会把程式搞挂，我还得一笔笔去找问题。你看．．．」胡立宇又把档案快速卷动一次，「一眼望去，乾净、漂亮，真不愧是那样完美的女孩会做出来的完美档案！」
胡立宇的形容让罗永强仰头哈哈大笑。
「搞半天！反正只要是Vivian做的就好，我看就算她把你的程式搞挂，你也会说挂得好！」
「不会的，」胡立宇很有信心地说，「你看她本人就知道她做事一定很细心，像她那样讲话柔柔的、走路很飘逸．．．」
「这和整理data有什麽关系？」罗永强插嘴。
「．．．充满温柔的女人味，又有点甜美的女孩风．．．」
「喂，Harry！」罗永强大声大断胡立宇的呓语，「醒醒啊！人家不会喜欢你这种怪咖宅男啦！那种美女一定早就名花有主了啦！」
胡立宇一愣，接着如梦初醒似地垂下头叹了口气，「也对。」
「对嘛，」罗永强赞许地点着头，「别乱哈人家了，要美女，网上不一大堆？我告诉你喔，我最近发现一个网站，上面．．．」
「但是，」胡立宇突然又振奋地抬起头，「我们是同事啊！对啊，我们不是同事吗？而且现在还一起做改版，我去和同事讨论工作总可以吧？对，可以！」
胡立宇从座位上跳起来就走。
「欸，你要去哪里啊？」罗永强连忙问。
胡立宇回头朝罗永强一指，「去！你这个大麻瓜！」
下班时间已经到了，晓薇在座位上忙着收东西。
「你要下班啦？」沈家珍问，她还正忙着。
「对啊！」晓薇开心地点点头，「志杰说要来接我下班！」
「难怪！我就奇怪你中午怎麽不肯出去吃饭，原来是为了晚上要和男朋友约会，所以拼命赶工啊！」
「对啊，」晓薇嘟着嘴，「所以我现在好饿喔，不过为了志杰没关系啦！」
「你还真是名符其实的要爱不要命啊！」
「当然，」晓薇粲然一笑，「如果没有爱情，还吃饭做什麽？」
「你喔！」沈家珍看来并不苟同，摇摇头後继续做她的。
其实晓薇是不喜欢这样赶工的，她喜欢慢条斯理地确认每件事都有做好。但是，好不容易等到赵志杰说要来找她吃晚饭，所以她才连中午都不敢休息，拼命把今天该做的部份完成，才换得现在能够准时下班赴约。
赵志杰最近显然更忙碌了，晓薇打电话给他时常没人接听，传简讯回覆也很慢。晓薇有机会质问他时，赵志杰总说是在开会，要不然就是在路上没听见。晓薇要他晚上有空後打电话来，他不是拖到很晚才打来短短讲上几句，就是让晓薇只等到「你先睡吧，爱你，晚安」之类的简短简讯。
她很纳闷为何升经理後的工作量会和之前相差那麽多，但听赵志杰讲话的语气老像是非常疲惫，几次後晓薇便也不想再多说什麽，免得再问下去会惹他生气。她提醒自己，赵志杰一定是为了求工作表现才这麽忙碌，这不也是当初让她心动的原因之一吗？所以，她一定要尽量控制住自己的脾气、要体贴，不要在这种时候要求赵志杰一定要抽出时间来见面。
晓薇这两天便没有再那麽频繁地打电话给赵志杰，昨天甚至整天只有传简讯表示关心而已。没想到，这样赵志杰反而主动打电话来了，说他今天有空，下了班就要到晓薇公司来接她一起吃饭。晓薇早上接到电话後立刻高兴地答应了，挂上电话後才想起手边的工作不少，要想早走很不容易。但一想到晚上就能见到赵志杰，她也不愿意再打回去说她得加班，只好埋头苦做，力拼准时下班。
其实，晓薇心里并不是没有胡思乱想过什麽，而且她心里有种怀疑差一点就要不受控制地具体化成言语脱口而出。但还好，接到赵志杰的电话後晓薇庆幸着，她没有向志杰胡说什麽，要不然不但冤枉了他，还显出自己是一个多麽不体贴的女朋友。
「他都忙成这样了，但是还是抽出时间来找我，可见他是很在意我的。」晓薇这样告诉自己。
看看时间，赵志杰应该随时就要到了，晓薇拎起包包准备离开，但起身一回头，就看到胡立宇正朝她走过来。
「Vivian，」胡立宇远远就挥着手，「你这麽早要下班啦？」
「关你什麽事？」晓薇心里想，眉头不觉就皱起来了，但嘴上勉强回答说：「嗯，今天有点事，有事吗？我刚才已经把美食指南的部份寄给你了，你看到了吗？」
「看到了，」胡立宇已经走到晓薇旁边，「就是为这个来找你。」
「怎麽了？」晓薇有点心虚，因为她不是照平常那种很仔细的慢步调处理的，「我弄错什麽地方了吗？」
「没有，没有！」胡立宇连连摇手，「全部正确，做得非常完美！」
「吓死我了！」晓薇拍拍胸口，「我还以为哪里出错了呢！」
「完全没有，」胡立宇再一次肯定，「这是我看过整理得最好、最整齐的data！」
沈家珍停下打字的手，瞄了胡立宇一眼。
「哪有啊，」听到胡立宇如此夸赞，晓薇不由得面露微笑，客套地谦虚起来，「其实还可以更好耶，要不是我今天有事，做得有点赶，我还可以做得更好呢，就像餐厅电话那栏啊，我本来是想要．．．」
「这样已经很好了，」胡立宇赶紧说，「真的，我没有看过有谁整理得那样仔细。」
「是吗？」晓薇轻声笑了出来，「哪有那麽好啦？」
「有，」胡立宇点着头，「真的有！」
听到这里，沈家珍忍不住低声咕哝了一句：「有够夸张，谁不都是这样做的？」
「什麽？」晓薇问。她听到沈家珍说话，但听不清楚她说了什麽。
「我说，」沈家珍转过来清楚说着，「你不是有事要赶快走吗？怎麽还在这里讲那麽久？」
「啊！几点了？」晓薇慌忙抬头看看墙上的时钟。
「喔，不好意思，」胡立宇连忙说，「我主要就是想说，data处理得很好，其他部份都照这样做就行了。对不起，耽搁到你的时间，可惜我没有申请到时光器，要不然可以帮你稍微转一下，回到五分钟前，哈哈哈哈哈．．．」
不止晓薇，连原本说胡立宇只是有「独特个人风格」的沈家珍都觉得脸上冒出了三条线，而晓薇也赫然从那些夸大的美言中清醒过来，想起自己是在和「胡言乱语」的胡立宇说话。
「嗯．．．我先走了！」晓薇摆摆手，低着头快步离开。
胡立宇再次目送晓薇的背影，心里赞叹着「真飘逸」。
晓薇步出办公大楼，一眼就看到赵志杰的车已经停在路边。
「你真的很会迟到！」晓薇一上车，赵志杰就抱怨说。
「杰，对不起啦，都是同事害的，刚好在我要走的时候来找我。你没有等很久吧？」
赵志杰面无表情地摇摇头，便发动车子往前开。
「要去哪里呢？」晓薇兴致盎然地问，「我想去那里欸，就是有夜景可以看的那家天台景观餐厅，好不好？今天天气那麽好，一定可以看到很多星星，多浪漫．．．」
「不管天气有多好，」赵志杰打断晓薇，「在市区都不会看到太多星星的。」
「喔！」晓薇感觉有点泄气，「那你说好了，要去哪里？」
赵志杰过了几秒才说，「就去你说的那里吧！」
「杰最好了！」晓薇又高兴起来，「你都不知道，人家为了能早一点下班，今天一直拼命做事耶，连中饭都没有吃！」
「何必这样呢？」赵志杰皱眉看了晓薇一眼，「如果真的有事，你就告诉我，我可以晚点来接你，或者乾脆再约不就好了？」
「当然不可以啦！」晓薇歪着头靠在赵志杰肩上，「只要能看到你，我怎麽样都无所谓！」
赵志杰缓缓吸了一口气。他越来越怕听到晓薇说这样的话。
「你在做什麽？」赵志杰只想转移话题，「怎麽会忙到连饭都没时间吃？」
「喔，你终於问我了！」晓薇雀跃地说，「有好多事想和你说喔，但是你都一直没有空，连十分钟都．．．」
「好，好，我知道，」赵志杰急躁起来，「那你现在就可以告诉我了。」
「那我说了喔！就是啊．．．」晓薇故弄玄虚着，「我们经理要让我接手做改版耶！」
她等着赵志杰的反应，但他只是平淡地点点头，说了声「很好」。
晓薇不高兴地噘着嘴，「看你也不懂，告诉你，如果我把改版做好，明年就可以升助理制作人了喔，你说人家棒不棒？」
赵志杰笑了笑。
「做改版是很大的事情喔，」晓薇继续说着，「有好多事要做，就像今天啊．．．」
「你不要太累了，」赵志杰再度打断晓薇的话，「何必那麽辛苦？」
「我哪有你辛苦啊？」晓薇心疼地说着，伸手就想摸摸赵志杰的脸。
赵志杰反射地躲开晓薇的手。晓薇的手悬在半空中，她吃惊地看着赵志杰。
赵志杰也为自己不自觉的反应惊呆了一下，他看看晓薇，连忙说，「不是，晓薇，我在开车，你这样又靠过来又伸手的，会妨碍开车嘛！」
「我知道了。」晓薇在位置上坐正，低头不语。
赵志杰心里再次涌上最近频频出现的罪恶感。他提醒自己，今天特地来就是想让罪恶感能减少一些，而不是增加更多。於是，他伸手过去牵起晓薇的一只手。
「晓薇，好了啦，等下到了餐厅，你再好好告诉我，你这几天都在做什麽，好不好？」
「志杰，」晓薇低声说，「我觉得你不爱我了。」
赵志杰抽回手，生气地说：「别乱说！我就是怕太忙会冷落你，今天才好不容易把应酬都推掉，特地来接你下班，结果你却只会和我胡说！」
「可是，」晓薇委屈地说，「你和以前不一样了，你以前都好浪漫、好．．．」
「不要再说了！」赵志杰像是被叮到似地，「你就是这样，什麽都要浪漫！你这种毛病一定得改一下！」
晓薇双手掩面，哭起来了。赵志杰後悔自己冲口而出这些话，但是，他刚才实在是一时煞不住。
赵志杰把车靠路边停好，松开安全带，靠过去就把晓薇拥进怀里，晓薇却哭得更厉害了。
「对不起，」赵志杰拍着晓薇，「是我不对。再过一阵子我们认识就满三年了，那天我什麽事都不要做，专门陪你，好吗？」
晓薇仍然哭着。她虽然高兴赵志杰特地停下车来抱她、她虽然高兴赵志杰没有忘记那个日子，但是，她还是感觉一切都没有像以前那样浪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