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再度看到教授时,是在车头全毁的驾驶座里,看到满脸是血的一具屍体。教授的车毫无煞车之下,直接往路旁的电线杆撞了上去,当我们一行人随後赶到现场时,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原来,教授一直不是我所想像的那麽坚强。
在遭受失去挚爱,如此沉重的打击後,他在潜意识里捏造了一个假象,用两个曾经存在的亡者,制造出一个不存在的故事,用以盖过心中沉重的伤痛。
在外人看来,教授依然是那麽的优秀,那麽的引人注目,但也因此,没有人知道其实教授一直深陷在女朋友的死亡中无法自拔。
只是没想到,当我发现了这个可能性後,不但没有将教授从记忆的阴霾中救出来,反而把教授从灵魂的死亡推向永恒的灭亡。
教授的秘密不只於此。在教授离开我们约两周後,他爸爸突然亲临孤单小筑,并拿一份文件递到我的面前。我拿起眼前的文件翻阅,这才发现这是教授名下财产的清单,只是没想到这份财产清单里竟有着让我们意外的项目,那是一个地址,而地址的所在地便是孤单小筑。
原来,孤单小筑的所有人就是教授,得知这个真相後,我没有多想便拿起手机,找到了平时联络王妈的那支电话,只是电话的那头传来的只是空号的讯息。当时的我怎麽样都想不到教授买下孤单小筑的用意,直到七年後,在存在着我跟教授相同回忆的九份,我才明白教授的想法。
七年了,距离教授离开我们的那天已过了七年,除了被兵役限制住的那两年外,我跟欣怡在每一年教授的忌日当天,都会来到九份,来到我们曾经一起来的那间民宿,这是我们怀念教授的方式。
教授不在的七年来,发生了很多事。
在离开单纯的大学生活,加上约两年的兵役後,我找到一个出版社的翻译工作,又在几年的努力下,我如愿当上了编辑。第一件大事发生在我当上编辑後,首次跟出版社签约的作者洽谈时。算是处男秀的我,为了跟所负责的女作家洽谈出版事宜,特地打扮了一番。
当那位在网路上已小有名气的女作家,踏进我们出版社的大门时,为了怕她对出版社产生不好的第一印象,我连忙像个朋友般的跟她打着招呼。只是我的招呼却迟迟没收到回应,那个女作家只是一直看着我,接着竟叫了我的小名「可乐」。
起先我还高兴着第一次就遇上这麽具亲合力的作者,不过我马上就发现异样。她怎麽会知道我大学时代的小名呢?我在心里疑惑着想着,并直盯着眼前这个颇具姿色的女子看。
眼前的女子虽然眼熟,但是我苦思了半天依然想不出她是谁,她似乎发现我眼里的迷惑,微笑的对我说:「是我啊!圆圆!」
我张大嘴巴惊讶的看着眼前自称是圆圆的女子,在脑中搜寻着记忆里圆圆的身影,却发现似乎不太搭嘎。直到一张记忆的相片慢慢飘落到我的脑海,激起一波波涟漪後,我才想到,我之所以对眼前的女子感到眼熟,是因为她就是变胖前的圆圆。
一时被喜悦冲昏头的我,也忘了该请圆圆到出版社里坐坐,就跟她一起站在大门前笑着,直到她微笑的对我提醒道:「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在我们的对谈中,当然也聊到了教授。当圆圆听到教授的死讯时,脸上先是出现了讶异的表情,接着眼泪马上不受控制的流下。看着眼前哭成泪人儿的圆圆,我也没再说什麽,等到她稍微平复情绪後,我才问了一个放在我心里多年的问题。
「你在离开孤单小筑前,就知道蓝宇泰喜欢的人是教授了吗?」
圆圆微笑的点了点头,从她笑容里夹带的些许无奈,我想对於蓝宇泰,她还是有着遗憾吧。
「对於那段往事,你会觉得遗憾吗?」
对於我的问题,圆圆绽开微笑的说:「当然是有一点罗,只是……」
接下来,圆圆慢慢的跟我说出她这几年所过的生活,也因此我才得知一个让我震惊的消息,圆圆跟祈惟已经在去年订婚了。
「真的假的?」我不敢置信的问。
「嗯哼,」圆圆点了点头,脸上挂着幸福的微笑,「大概今年底就要结婚了。」
「哇!到时记得送张喜帖给我啊!」我高兴的说:「祈惟那小子现在过的还好吧。」
「他後来转读电影方面的科系,毕业後从一个MV导演当起,之前拍了一部关於台湾的电影,正在後制。」
接下来的时间,我跟圆圆开心的聊着关於我们的事情,忘我的程度让我几乎忘了今天该谈的正事。只是在聊天的过程里,我们都刻意忽略关於蓝宇泰的事情。
也因此,我并没有向她提到,曾经一次我在捷运车厢里的奇遇。
那是在我还是出版社翻译人员的时候发生的事,当时刚下班的我好不容易挤上人满满的捷运车厢。虽然捷运车厢里的人很多,不过一个坐在位置上妙龄美女却格外地吸引我的目光。
她是个很有气质的女生,坐在拥挤车厢中的她完全不理会四周吵杂的说话声音,一个人静静的坐着,手上拿着一本日文的《雪国》,眼睛略带忧郁的看着,不时还会偏着头为皱眉头像是在思考一般。
车厢里有许多男生的目光都投射在她身上,当然我也不例外,只是我看着看着,竟有一个名称从脑海里浮了出来,蓝宇泰。
我惊讶於自已的想法,於是又集中焦点注视着那名女子,那个女子也在那时突然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在跟我四目相交之时,她很明显的楞了一下,连忙低下头来继续看着书。当时的我也楞了一下,因为那个那名女子的眼神,跟蓝宇泰是一模一样。
後来,我再也没有遇到过那名女子,对於她的身分我也只能在心里猜测着。
至於拥有我们共同回忆的孤单小筑,在我当完兵後曾经跟欣怡一起回去过,只是当时出现在我们眼前只是一片荒芜的空地,而不是我们所熟悉的孤单小筑。
在问了附近的住户後才知道,在我入伍後没多久,孤单小筑就因为邻近工地的施工意外,严重地层下陷,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拆除後,就没有再重建。
也因此,後来的几年,当我想要怀念教授的时候,我就会跟欣怡一起来到九份。
也不知道是因为九份本身就多雨,抑或是老天跟我们一起哀悼着教授,每一年教授忌日当天,九份一定下着大雨。今年也不例外,此时的我正抱着欣怡,两人依靠在民宿阳台的栏杆前,看着九份的雨夜。
一直到今天,我才了解教授买下孤单小筑的用意。我想,教授只是单纯想帮助跟他一样受过伤的人,为他们找到幸福。这是在这几年陆陆续续的遇到孤单小筑的其他人後,我所得到的答案,一个很笨的答案,如果被教授知道,他或许又要被他骂了吧。
「你都看到了吧,教授,我们大家都找到了自已的幸福了。」我仰头看着天,在心中跟人在天堂的教授说着。
每一个孤单小筑里的人都得到了属於自已的幸福,即使是早已不在世上的教授也一样。七年前的今天,当我们赶到车祸现场时,虽然教授早已停止呼吸,但是当时的他手上却握着他们两人的合照,脸上挂着微笑的吞下最後一口气。
我想,此时教授应该正牵着她的手,两人相依偎的在天上看着我们大家,也看着九份的雨景。
因为今晚九份的雨景,真的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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