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寂寞金魚的1976 — 寂寞金魚的1976 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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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不知道,原来李锺祺上班的路线这麽麻烦,得先搭一班公车,才能到附近的捷运站,若是赶不上公车,那段路还得用走的。他说台北人跟南部人最大的差别,是台北人很习惯走路,总觉得一小段路程,走几步就会到,因为大家太习惯这种徒步走去搭捷运的生活。我说那不然南部人怎麽办,他说:「只要肉眼看不见的距离,我们一定会骑机车。」

「台北到处都是高楼大厦,就算只是前面转角的永和豆浆,在这里一样看不见呀。」我指着窗外,从这里走过去,最多不超过五分钟。

「那就骑车呀,不行喔!」可是他居然还是理直气壮。我说这种想法真是匪夷所思,完全不能理解,但他却说:「你试试看,尤其是夏天,那种热死人的天气里,你能踏出门口就算不错了,更何况是在太阳下走路。」

我没住过南台湾,当然也不知道南台湾的夏天究竟如何,李钟祺说那简直是火炉上的滋味。

「不过虽然热,但好处还是很多,大晴天的晚上,跑到垦丁附近的草原去,一抬头就是满天星斗,你看过天蠍座吗?夏季大三角?大三角就包含牛郎跟织女星呀,也没有?好吧,那至少北斗七星总有了吧?我们在草地上,几乎完全没有光害,很适合看星星。不过当然草原上也有缺点,你根本看不清楚地上,有时候会有蛇,或者是动物的大便,比如牛大便,或者野生梅花鹿的大便。」他忍不住又说起南部的生活。

「野生梅花鹿?」我怀疑这种事的真实度。

然而李锺祺告诉我,垦丁直至满洲一带,是近年来台湾野生梅花鹿复育後进行野放的地方,这种不太聪明而又害怕人群的动物通常只在晚上出来闲逛,如果幸运的话,的确是很有机会在那边的乡下遇见梅花鹿的踪迹。

「这大概说个三天三夜也说不完,真的。」他用向往的口气说:「所以呀,就算夏天热一点其实也还好,反正你永远不愁没事做;可是台北就不同了,这里没有赤裸裸的太阳,只有烤箱、蒸笼一般的热气散不掉。」

「你又还没经历过台北的夏天,怎麽知道这里一定是闷热?」躺在他的床上,看着坐在小桌前,很认真在组装模型的李锺祺,我说。

「稍微有点常识的人都应该知道,什麽叫做都市热岛现象。」结果他瞪我一眼。

我说如果真那麽好玩,那是不是找个时间可以一起去走走,南台湾的夏天究竟什麽样子,垦丁的海有多蓝,那片青青草原有多翠绿,这些我都没体验过。李锺祺点点头,但却说了一句很让人讨厌的话:「你乖的话,就带你去。」

距离夏天还有点久,至少得再等上将近半年,而摆在眼前的是忙不完的工作,每一件都有期限,每一件都得顺利完成。那个广告的事很顺利进行,後续就让公关部接手处理,不再需要行销协助,我们整个单位的人马全都掉转矛头,全力配合进行北部旅展的活动。在世贸人挤人了好几天,几乎把大家的体力都榨乾。每天一收工,拖着疲惫的步伐,走在大马路上时,还真觉得李锺祺所言有理,台北世贸距离我们饭店是一个要远不远的尴尬距离,搭捷运等於绕路,坐计程车好像有点浪费,偏偏公车又不直达,最後果然一群人通通用走的。

连着几天没回家,丸子把整个房间搞得乱七八糟,满地都是踩出来的猫砂,还有散落的饲料,甚至门口就一坨牠吐出来的毛,而且还已经凝固了。我皱着眉头,放下包包,即使已经累翻,却不得不开始清理。一边打扫时,一边先把脏衣服丢进阳台边的洗衣机里,等地板扫好,换掉沾满猫毛的床单,也把猫盆清理过後,衣服也已经洗好。再晾上去,一看时间,居然已经晚上十点多。

接连好几天都窝在李锺祺的宿舍,现在一回来,反而觉得自己的房间有点陌生。其实我的地方比他那儿大上许多,交通也便利不少,但很无奈,这人每天念兹在兹就是想要快点完成那些模型,所以只好我过去陪他。

洗澡时,一边在想,这种感觉好不真实,我们居然就这样地在一起了,为什麽呢?我本以为自己下了一个孤注一掷的赌注,笃定了是要大败亏输的,没想到竟然出乎意料之外,反而起死回生,甚至还打动了李锺祺。照照镜子,我怎麽看都觉得怪。昨天晚上,他抚摸着我的脸颊,亲吻我的耳垂,紧紧地抱着我时,那样温热的气息感触依稀还在,然而今晚就像过去好几年来一样,我又回到自己一个人入睡的夜晚。

那天,李锺祺是怎麽跟映竹谈的?我叫他去安慰映竹,怎麽安慰到後来,变成我跟李锺祺在一起?那天他怎麽会忽然去弄了车,跑到宜兰来接我?那时的他究竟是怎麽想的?几天的忙碌中,几乎没时间去细想这些,白天不在饭店,无法遇到映竹,回到内湖,偶而提及,李锺祺也没多说。直至此刻,一个人独处时,才有时间慢慢思考。洗完澡,用大浴巾把自己缠起来,头发都还在滴水,我走出浴室,拨了一通电话,但却进入语音信箱。

映竹现在还好吗?她跟小马的冲突应该没事了吧?不晓得婚纱去试过了没有,如果还没,或许找个假日,可以陪她一起去?一边想,一边换衣服。我想出门去买杯睡前的卡布奇诺。

刚在便利商店买完饮料,本来还在考虑要不要再拨个电话给映竹,然而李锺祺却反而先打来,问我想不想喝咖啡。笑着,一边接过店员的找钱跟发票,我都还来不及跟他说这提议有点迟,就听见便利店的开门铃声,赫然是李锺祺拿着手机,一边讲话一边进来:「别拒人於千里之外嘛,我送来的可不是什麽乱七八糟的廉价咖啡,而是这世界上最独一无二的……」

「好呀,那你告诉我,一样都是四十五元一杯,同一家店,同一个店员,还同一台咖啡机做出来的咖啡,你要怎麽独一无二给我看?」根本也不必讲电话了,相隔不到一公尺,非常近的距离,明知道独一无二的地方不在咖啡本身,而是在於那是他买给我的,但我还是直接对着错愕不已的李锺祺说:「来,你来,来弄杯独一无二的什麽咖啡给我喝喝看,要是跟我手上这杯毫无差别,你今晚就跟丸子一起睡阳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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