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想想 — 想想 38

夜很深的时候,强冷的风吹得让人直打颤,但寒流所带来的冷空气却没有吹熄这些人的狂热情绪,几辆车并排在一起,同时发动引擎,等绿灯一亮,各种巨大的声响伴随着刺耳的轮胎摩擦声,五颜六色的车子各自朝着前方飞快冲出。白色的EVO不疾不徐,它先跟在队伍中间,依循着大家的速度一起前进,这段路不算太远,过了巴拉卡路口後,弯道从中速弯转变成弯形较深的连续弯道,此时才是考验技术的时候。没有跟着大家一起减速,反而吃线过去对面车道,EVO的涡轮引擎咆哮不已,几个起落,已经越过了好几部车,但它一点都不放慢,过了马槽桥後,在几个大型的U字弯上它甚至直接漂移过去,让後车望尘莫及,而面对险峻的发夹弯,它也一点都不迟疑,尽管路窄又陡,离心力很大,可是车身却能跟弯道的弧度完美配合,每次甩尾都有惊无险,以极其流畅的速度经过,当跑完这段蜿蜒的山路,进入最後的长下坡时,EVO的引擎转速达到饱和,飞快地呼啸而过,那架在终点的摄影机清楚地拍下了车身的线条,以及後车门上鲜艳的莲花图案。

越过终点後,车速这才渐慢,放下车窗,隐约似乎可以听到後面那些被甩得很远的车子都还在山路上继续跑,但自己的车却已经过了终点,慢慢开到了便利店门口。风还不息,吹得一头长发飘扬,熄火下车後,她关了车门,叼着没点的香菸,悠闲地进去买了饮料,然後坐在店外的露天咖啡座上,一切的一切,都彻底地模仿着谢永然的动作。想想这时才点菸,看着还不到中途就被她超越,连EVO的车尾灯都追不到的徐董,满脸狼狈地走过来。

「你不是这麽缺钱吧?」不情愿地,徐董掏出了口袋里的钱。每个人赌注是三万元,这短短几分钟里,她至少赚了十来万。

「帮个忙,叫後面那些人开快点,我赶时间。」想想说。

「都大半夜了,还赶什麽时间?」

「得赶去找廿四小时营业的超市,要买奶粉跟尿布,我儿子还在家里等着呢!」嫣然一笑时,有风吹来,她清秀的脸上一如往常,没有半点脂粉,但却多了一丝成熟女人的抚媚,与身为人母的慈祥。他们称呼她是阳金公路上的红莲,但她觉得这绰号很可笑,自己还是比较想当颜想想。

有这笔现金,就又可以过一段衣食无缺的日子,尽管带着孩子,一路上有许多的不便之处,但她终究还是回到故乡来了。把可乐停在路边,这条略显崎岖的田边小路,刚好紧邻在小溪旁,望着水流,听着潺潺水声流动时,露出笑容,她对怀中白胖可爱的男娃儿,指着说:「叫一下爸爸,跟爸爸说,我们等一下要下去玩水罗,问他要不要一起去呀!」

那娃儿睁着圆亮的大眼睛,看着前方,他还太小,不懂得说话,只能发出各式各样的声音以表达自己的情绪,看着看着,却忽然往母亲的怀里钻,跟着嗯哼几声,像是要哭了一般。无奈何,想想只好关上车窗,在视线隔绝非常良好的车内空间里,她稍微掀开衣服,也解开胸罩的背扣,让男娃凑近左边的乳房,张开嘴吸吮了起来。

「慢慢吃,别噎到了。」有甜美的笑容,想想轻拍着男娃的背,低头看时,是男娃专注吃奶的表情,也看见了自己左胸前,就在心口上的鲜艳刺青,那是她後来终於去找阿月刺上的,一朵绝美的红色莲花,跟EVO车门上的一模一样。

「你儿子,很赖皮。」笑着,她对谢永然说。但眼前没有谢永然的身影,只有那时候,他轻轻套挂在她脖子上,但现在因为不能妨碍儿子吃奶,所以只好暂时悬挂在车内照後镜上头,那个洁亮的螺帽坠子与一条银链而已。她还在笑着,但笑容中,却漾着眼泪的光。这趟旅行拖延了一年有余,而今,她终於带着他回来了,同行的,还有他们的小孩。

大约一年前的那一晚,丢下为了一次说好的旅行而整理起的行李,匆忙赶到时,谢永然已经从此无声了,就像他的名字一样,永远都是那个样子,很平静,彷佛什麽也没发生过似的。旁边,小季跪在地上,放声痛哭,她的哥哥终究是死了,被政哥的一枪直接贯穿心口。这时,有两个女警走过来,一个扶起了小季,但却怎麽也止不住她崩溃的泪水,只能暂时先被带出去;另一个女警拍拍想想的肩膀,问她是否需要些什麽,而想想却跟她要了一张椅子。

坐在椅子上,刚刚好的高度,她不管别人怎麽看或怎麽想,却伸出手来,握住了谢永然冰冷的手,一滴眼泪都不流,甚至也没有任何表情,她只让所有的回忆与往事都静静地,静静地在脑海里慢慢流过,那些甜的、美的、苦的,全都慢慢地过去。刚刚女警问她跟谢永然是什麽关系,她不像小季那样呼天抢地的痛哭,却是一片平静的神色,淡淡的口气,很坚决地说:「我是他未婚妻。」

在椅子上坐着,几乎感觉不到自己现实中的存在,完全沉浸於脑海中的思绪里,只有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他们共有的回忆太少,不够,既然不够,那就想完了一次又想一次,想完了一次更想一次,她要这样一直想着,从现在,到永远。一边想的时候,一边不知不觉地,就哼出了谢永然最爱的那首歌。不若原唱的低沉,想想的声音很轻,很轻,在幽暗而冰冷且一片安静的停屍间里,她要唱这首他最爱的歌,给他听。

歌声不停,彷佛时间也就不会结束,她完全没去理会那个女警对案发的描述,政哥是怎麽开枪的,谢永然是怎麽开枪的,而阿辽又是怎麽开枪的,那些都不重要了,现在,她只想陪着这个自己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却真实而又浓烈地爱上的男人,多一分钟也好,多一秒钟也好,哪怕只是多一个心跳的瞬间,也都好。於是她唱着,就这样唱着,再不需要其他人的打扰了,这一刻,她只为这男人唱歌,而这男人也就永远只属於她了。

「只愿环绕着我们的树群哪,守护我这个心愿,能够再一次对着我们,轻轻的洒下落叶,很快的季节就会带着我们,漂流到其他地方。

只愿我能确实地,静静地拥抱当下,当雪的颜色覆盖大地,就连思绪也会迷惘,足迹都消失,像是无声的恶作剧。

只愿环绕着我们的树群哪,守护我这个心愿,让停留在『永远』当中的我俩,永永远远在一起。樱花纷飞时,我独自一人,怀抱着对你的思念,反覆低吟……」

-完-

如果您喜欢,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