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更織情緣 — 十六、驚鴻一瞥

2003年,二月。

安琪的生活乱成一团,先生变了,孩子还在手上抱,但感觉自己已经失去了一切,她的婚姻已没有幸福可言,她没有可能改变她的先生,他恶狠狠的踩灭她原本想要离婚,再去寻一个自由之身的希望,他拿走了她和女儿的一切证件,并威胁着她不准去补办,他说他会请私家侦探顾着所有补办的机关,如果她不安份,会让她更好看,然後他又离开台湾去了大陆,继续他可以用作生意之名大享更甚齐人之福的快活日子。

安琪有泪哭到无泪,仅有的亲人,妈妈也只是劝他,丈夫的大姊也不会真心帮他,白云算是可倾谈的人,却只是虚幻不实的人物,无法以手拭去她的泪,女儿又这麽小,世界之大竟无人可让她诉诉苦痛。

「爱情真是迷药,只换来区区两年多的迷醉,就要付出无边无际的代价,唉!女人真是笨死了,为何当初就是看不透他呢?还自以为条件高、眼光好,选了这样一位富家子,可以一辈子好命呢!真是太天真了!现实生活里,真有所谓的好男人吗?我再也不相信爱情了,我真是大笨蛋、大傻瓜呀!」安琪心碎的想着。

她回想从十八岁父亲过世,已经快要十个年头了,当中有一半以上的岁月,是在中美洲的岛国---多明尼加渡过的,刚开始那段时候,除了上学、学语文,有好些台湾籍的朋友会约她和妈妈去中华教会,撇开认识裕峰那节不谈,好像他们都说教会可以带给人内心的平和,真正的快乐……。

也许在这种苦闷心情下,安琪特别想找个抚慰心灵的地方,她突然想找个教堂去听听道,於是选了个礼拜天,反正褓姆也没来,抱了女儿,刻意坐公车去自己所知的一个大教堂;已经许多年了,她还是没有学会开车。

那间教堂有个很祥和的环境,牧师用斩钉截铁的语气在布道,安琪却没真正听进什麽,只是後来有一段经文,她却深深感动:

「你们祈求就得到,寻找就找到,敲门就给你们开门……」牧师解释说:「主爱我们每一个人,所以只要我们真诚祈求,不管我们求的是什麽,只要不自私的伤害别人,我们的愿望都会得到满足…。」

这让安琪不禁在想:「现在的我想寻找什麽?想寻见谁?如果可以再选择,我只想要友情,不要爱情!我好想回到有巴布罗相伴的那段日子。」安琪这麽想着。因为爱情只有自私占有,友情才有关心付出,回想这十年几年来,真正关心、关怀她的,好像只有巴布罗这个人,如果说巴布罗的关心也是以爱情来出发,但由於安琪无法接受,他也没有强迫她什麽,他用了很久的时间来关心、照顾安琪,那正是为长长久久的友情打地基,如果有一种爱情是建立在这种基础上,相信就不会那麽容易变质了,可惜未婚男女几个人能懂这层,只不过容易在外相物质的条件上,用蒙懂的爱意来做出错误的抉择罢了。

如果当初有人鼓励她去接受巴布罗的爱,如今也许就不会受这种心灵折磨的苦了,可是没走入这条路,又怎会知道不应该呢?

当初安琪会无法接受巴布罗,最主要还是种族肤色的问题,她会猜想着,如果有了这种伴侣,人家会笑,会丢脸、没面子……。现在她却认为:「唉!现在想起来,自己选的婚姻搞成这样,像古代被打入冷宫的娘娘,不是更没面子去说与人知吗?」

「巴布罗!不知道你现在在哪?过得好不好?是否找到了好的伴侣?」现在的安琪只想要友情,只需要真正的关怀。她此刻坦然的告诉自己和也许真的存在的神:「如果可以寻找、寻见,我真想见见巴布罗!」她会想真诚的相信神,如果因此可以寻找、寻见想见的人---巴布罗---那个曾经在她的成长过程中,陪伴她、真正关心她、照顾她的人。

女儿睡得很安详,在教堂的布道结束後,安琪略觉宽心的离开教堂,坐上公车准备回家。

结果不知道是不是神听见了她的祷告,奇蹟真的出现了:她看到了巴布罗!原来天堂真的存在!神真的存在!不然怎麽刚祈祷完马上就应验了。

在迎面驶来的另一辆公车上,安琪看到了巴布罗,而他也正睁大了眼睛在看她。

安琪怀疑自己认错人,犹疑的用西班牙文喊了声:「巴布罗!」

对面车子里的人真是巴布罗,他马上也用西班牙文高喊:「安嘿菈!」

两车交会的时间没有几秒钟,没人来得及反应下一句话该说什麽就交错而过了。

安琪觉得自己该下车,以她自己所知,巴布罗会马上下车冲过来找她,这是须要默契的,她想要下车,刚好也有人按了铃,可是安琪突然在想:「自己手上还抱着孩子,见了面这算什麽?我要跟他说什麽?说自己过得不好吗?」几经犹豫,车子停了又开,安琪竟没有站起身下车。

她深呼了一口气的在想:「我真的愿意错过吗?如果几个小时前的自己是这样无助而痛苦,透过来教会的一杨祈祷,自己说出了心中的真正渴望,想见的人是巴布罗,现在,神终於要应了我的祈求吗?到底是只能见一眼就好呢?还是事实上是相见不如不见,以免招来更多苦恼呢?好吧!不然再交给神安排,如果再下一站再有人按铃下车,也就下车吧!」

可惜车上的乘客不过十数人,把希望寄在冷门站,或然率太低了,没有人按铃,到了下一个站牌,安琪眼睁睁的让车子呼驰而过,回头看着站牌离视界远去。

安琪突然感到浓浓的失望又在想:「好不容易可能重新见面了,却被自己的犹豫和无聊的再试验给抹灭了……。」於是她决定试试看,在下一站下车,自己一步步的往回走,走个两、三个站,看看会不会再遇见巴布罗,若是见不着,就当是真的再也无缘了。

结果第三站不但安琪按铃下车,站牌也有人拦车要搭乘。

在往回走的路上,安琪心中又不免百味杂陈的想:「如果巴布罗飞快的冲回站牌,却见不到我,他会不会又失望的离开?……。」未婚前的安琪就不接受他的示爱,但他的涵养很好,依然持续如大哥、朋友般的关心她,结果被热恋和新婚占去所有时间的安琪,竟让只身来台的巴布罗在五百个日子里的二十七封信全如同石沈大海,那该有多麽的让他遗憾和失望啊!「……那种错识了朋友的失落,还会让他在见不到安琪下车时,再继续往下一站寻找,假想着安琪下车没下成吗?更甭说他会停在原地等了吧?五百天都等不到回音了,要站能站多久呢?」

小女儿醒了,她看着略为挥着汗,走了两个站的安琪,安琪苦涩的笑着拍拍她,并且深吁了一口气,安琪四处探视,心想:「还没见到巴布罗,大慨没希望了!」

安琪告诉自己:「无论如何再走一站吧!放慢脚步走也罢!巴布罗!谢谢你曾经飞了大半个地球来看我,如果你知道我也曾走了三个站来靠近你,那不知道有多好!只是我不再有资格追求爱情了,我真的还希望我们可以当朋友,跟一个老朋友说说别来的日子,真是一件惬意的事,我想请你看看我的女儿,很多人看了都会说她长得像妈妈……。」自从女儿满四个月以後,和安琪小时候的照片简直是同一个人「……唉!我该怎麽给自己的女儿一个好的未来呢?」

缓缓的走着,也到了第三站,如同内心所想的,她并没有再看到巴布罗!

路上行人来去匆匆,无人可以询问,是否曾看到一位外国黑人在这里出现?那大约是二十分钟前了吧!安琪突然觉得有点恨自己,她心里自责的想:「许安琪,你到底在做什麽?明明想见他,为什麽要这麽慢下车,又要慢慢的走回来?如果你真的想见他,早该坐计乘车赶回来了。………我到底在想什麽?到底在犹豫什麽?或怕什麽呢?真无聊,都已经活得这麽的不快乐了,还这麽不爽快……。」

浓浓的失落感与无助又袭上了心头,还有很深的自怨自艾兼自责,泪水再也止不住,扑簌簌的流了下来。

安琪静静的站在路边让泪水流了又止、止了又流,呆在原地约有十来分钟,忽然背後传来了一个声音:「安琪!」

回过头来,正是巴布罗又出现了。他高兴的说,而且是说中文:「安琪,你怎麽在哭?对不起,我等不到你,去了街角的超商,喝了一杯咖啡……。」

他给了安琪一个拥抱,把她和她的孩子一起环在怀中,亲了安琪的脸颊後,他对她说:「其实我也很失望,以为你不会再回来了……。」

安琪破涕为笑,也用中文和他讲话:「嗨!巴布罗!你怎麽会说中文了?还是那麽多话。」

「哈哈哈……!」爽朗的笑声,让安琪觉得以前的那个好男人又回来了,而且变得更亲切,他竟然会说中文:「对啊!安琪!住在台湾这里这麽多年了,早就该学会了,而且我现在在教西班牙文,不学好中文也是不行的。」

「喔!你教西文喔!那真好,现在过得好吗?有没有回去过多明尼加?」安琪问候着他。

「很好啊!我很喜欢这里,我有没有告诉过你,台湾是我心目中的天堂,虽然没有了一个天使住在一起,我还是过得很快乐,在多明尼加我已经没有亲人了,也许有机会,以後再回去看看吧!」巴布罗的中文说得很流利。

「巴布罗,对不起,我不是故意不回你的信的。」这是安琪最急着想说的话。

「我知道,你结婚了嘛!我不该打扰你的,本来我没有这个观念,後来我把我的烦恼和不懂的事告诉了别的台湾人,他才告诉我,台湾的女孩结婚以後,很少保有单独的男性朋友,除非是夫妇同时认识的朋友。」他说明着并不怪她。

「你真的不生气吗?」安琪微笑着看他说。

「嗯!」巴布罗点点头:「我为什麽要生气?对了,安琪,你为什麽要哭?」

安琪想了一下,决定用西班牙文跟他说:「巴布罗,突然看到你,回头却又找不到你,很想你,所以就哭了。」

巴布罗也用西班牙文回答安琪:「亲爱的安琪,现在我们又可以联络了,不是吗?」

「嗯!」安琪点点头,感觉心里满溢了浓浓的温馨。

「安琪,你结婚後过的好吗?」他又换说中文。

「差不多!……其实一开始好,最近一年很不好。」安琪瞒不住的说。

「怎麽了?经济状况不好吗?很多新闻都说经济不景气。」他关心的问她。

「经济状况没什麽问题,是我先生去大陆设厂了。」她抬头看着远方说。

「噢!他对你不好,冷落你了吗?」他体贴的问。

「你怎麽知道?」安琪苦笑的点头。

「你可以说给我听吗?我是最希望你过得好的人。」他显然关心的想知道一切。

「我知道,我一直知道你很好,是我自己不好……。」安琪又哭了,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她觉得在这种心情下,跟本没办法平静的跟巴布罗说话。这样子一直哭,她自己也觉得很不好意思。

巴布罗又开口问她:「安琪,你妈妈呢?」

「巴布罗,我们明天约个时候再来聊一聊好吗?我的女儿醒很久了,我要带她回去换尿布。」她觉得把女儿放在家里让褓姆带,再来说话容易。

「好啊,我送你回去。」他说。

「不用了,明天你几点有空?」她问他。

「安琪,我好怕你又消失,很想知道你的住址电话。」这是巴布罗的心里话。

「呵呵!别怕!我电话号码给你。你背包里有纸和笔吗?你抄下来……。」她想表现热络,好让巴布罗放心的说。

巴布罗抄好电话後,安琪凑上颊边给了他一个道别礼。好久没用这种外国礼节了,却觉得很自然,因为她遇见了现在最想遇见的人,她想先用一个晚上静一静,才知道该跟他说什麽,关於别後这几年。

当晚,安琪接到巴布罗的电话,他跟她约好了明天十点在阳明山上公车终点的地方见面,巴布罗说想要介绍她认识一个人。

安琪心中一沈,却故意轻松的问:「巴布罗,你结婚或交女朋友了吗?」

「没啊!和我相处这麽久的安琪都不要我了,台湾的女孩谁会这麽没眼光。」他率直的说。

安琪觉得松了一口气的说:「真怀念有你当保镳的日子!」

「好啊!你换成台币,每个月请我六千块,我再去保护你。」他笑着说。

「少盖了,你现在当老师一个月多少钱?」安琪问他。

「四万多吧!」他回答。

「赫!那你还要跟我领六千,这不请你不行,那麽笨的人那里找?」安琪吓一跳,却用开玩笑的语气说。

「安琪,我早就觉得,跟你工作不须要替我加薪。」他却是认真的说。

「巴布罗,你真好,明天见面再说好了,我不会叫你放弃教西班牙文的啦!可别不敢来喔!呵呵!」安琪笑着说。

「哈哈哈!如果我自己要辞职,你就别管我了。」他好像真不在乎的说。

「拜了,明天见!」她愉快的道别。

「明天见!」他也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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