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那一年,死後的燦爛芳華 — 第十一章 我是誰?

「君依,这封信一样要寄出去吗?」裴耀松晃着手上的牛皮纸袋,询问着女儿,今天他这个闲散教授又没课了,平静的待在家里看着女儿在客厅里画图,无意间发现女儿放在书桌上的纸袋。

裴君依眨了眨眼,突然露出疑惑的神情,「爸,你要寄信就去寄阿,问我干嘛?」

裴耀松听女儿这样回应,忍不住也愣住了,「君依,这封信是你要寄的呢……」他想到一个很可怕的可能性,突然压低了声音,严肃的问着:「你忘掉了吗?关於当初救了你的那个恩人的交代?」

「恩人?谁救了我?什麽交代?」裴君依可爱的微偏脑袋,说出让裴耀松惊慌的话语,让他赶紧回到房里,将君依之前拿给他的那张关於“叶美君”的纸条给拿了出来,递给君依。

裴君依看着纸张上那熟悉的字体,眼睛忍不住瞪的老大,这个字迹是自己的没错,但是…她为什麽会完全不记得自己有写过这张纸条呢?!

「爸,这真的是我写的吗?」裴君依有些错愕,一抹惶恐从心底升起,就好像丢失了很重要的东西,却又想不起那是什麽一样。

裴耀松也呆愣了,他知道君依开始在遗忘一些东西,但是她以前的记忆都还在,只是忘记了回忆中的痛苦情绪,但是没想到,竟然连这件事情也忘了!

「君依,你还记得这个人吗?当初你说你拥有叶美君的一些记忆,现在你还记得多少?」他试探性的问着。

「叶美君?我不记得阿……这个人,是谁啊?」

君依的答案让他沉默了起来,脸上闪过一丝不知是欣慰还是担忧,接着,裴耀松走到君依面前,让她放下了手心握着的笔杆,那双颤抖的手心因为紧握而有些泛白。

握住女儿的手心,裴耀松难得严肃的看着她,「君依,明天你没有课对不对?跟爸爸去一个地方好吗?我想让你认识一些爸爸的朋友……」

裴君依虽然疑惑,不过还是同意了父亲的要求。

「对了,爸爸也想带几幅画过去给他们看,可以跟君依借几张图吗?」

「恩,好阿。」

裴耀松叹了口气,走进君依房里,根据记忆,在叠在一起的图画纸中翻出了两张让他神情有些恍惚的图纸。

「君依…你真的忘了吗?」裴耀松要想那一对夫妻,心里不知是该开心,还是该难受才好,其实,他早就去拜访过叶美君的父母了,而当他看到君依画的这两张图,一张是蓝皮屋子,一张是家庭出游……他错愕的发现,那就是叶家夫妻的住家,而那张家庭出游实际的照片,则是被放在叶先生的办公桌上。

君依从来没有机会接触别人,这样的巧合让他终於相信了君依是真的与那个早逝的女孩有些关连,再加上与叶家夫妻聊天的过程中,他在现在的君依身上发现了很多属於“叶美君”的特质跟喜好,甚至是专长。

以前君依不会煮饭的,还分不清楚盐巴跟味素,当她从植物人的状态苏醒後,竟然无师自通,现在都可以直接煮出好几道家常料理了。

以前君依不会挑食的,现在她不吃番茄、茄子、山药还有海鲜类,水果只喜欢吃苹果跟芭乐。

明明是第一次接触电脑,却像是凭空拥有了十年经验一样,装修甚至电脑的一些功能都非常熟悉。

还有很多,都是以前的君依不会拥有的习惯跟嗜好,现在的君依也变得乐观开朗,不再如过去一样阴沉晦暗。

他曾经自私的希望君依能够忘记叶美君的记忆,然後把这些特质保持下来,就当是弥补女儿长大後只剩下读书的空白人生──而现在,的确这些特质都留下来了,君依也如他愿望一样的遗忘了属於叶美君的记忆……但是一想到被君依遗忘的记忆,他就对叶家夫妻感到一阵悲伤。

他们是如此的思念早逝的女儿,在他正式拜访之後,叶父从事的葬仪工作虽然让他一开始有些错愕,不过这两夫妻却有着乡下人特有的纯朴跟热情,很快的,他们竟与裴耀松成了好友,无话不谈,然而,三人最多的话题都是绕着自己各自的女儿……

叶家夫妻虽然知道女儿已经过世了,听裴耀松提起他的女儿裴君依,那些与他们女儿相似的性格跟喜好,让他们提出希望能认裴君依作乾女儿的想法,裴耀松虽然一开始也爽快的答应了,事後却有些後悔。

君依……会不会因为叶美君的记忆,而更想要回到叶家夫妻的身边呢?毕竟以那两夫妻开朗又随和的个性,想必跟孩子的相处一定也是温馨融洽的吧?而他们过去给君依的,除了读书之外就是要求跟责骂──他竟然在恐惧他们会把女儿抢走。

所以当他知道君依忘记了叶美君的记忆之时,他竟然会感到快乐,同时也有些愧疚,叶家夫妻是那麽好的人,如果让他们知道,女儿连在世界上所剩无几的存在都消失了,一定会很伤心吧。

想了半天,他还是决定拨通电话连系叶家夫妻,明天正式带君依去见见他们……这也算了结叶家女儿的一桩心愿吧,虽然君依没有说,但是从那些图看起来,那个女孩除了想告诉爱人一些事情以外,也想告诉父母她对他们的思念吧。

坐在车里,裴君依单手托着脸庞,静静的看着窗外的景物飞掠。

有时候,她会想起一个人名,光是想到那个称呼,她心里就会隐隐作痛,日记里头写了很多事情,她竟然都忘了,让她感到难受。

她到底怎麽了?为什麽会忘了呢?

想起日记第一页的文字,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写过这样的字句了,但是现在却仍然能记得内容,却没了当时书写的记忆跟情绪:「记住,就算真的忘了也没关系,只要你看着对方,眼泪会自动滑下来──这就表示,他是我们很重要的人。」

“他”是谁?是很重要的人吗?

父亲的车辆离开了快速道路,转进一条蜿蜒的乡间小路,裴君依降低了车窗,看着绿色的田地以缓坡阶梯般的形式起伏,偶有微风吹过,那片绿草就会随之波动,荡起一阵又一阵的绿浪,青草跟泥土的气息是在台北感觉不到的,乾净的空气伴随着微凉的风吹拂过她的脸庞。

这种感觉让她感到熟悉,而且很舒服,就好像被眷养的野兽回到了广大的草原,没有困缚跟限制,彷佛她就是为了这里而生的,自由自在、平静安宁,偶尔经过一块田地会惊起整片的白鹭鸶,乡间的小路安静,与台北街道的热闹截然不同。

车辆转了几个弯,放缓了速度,裴君依接着瞪大了眼睛,父亲停下了车辆。

眼前是一栋由蓝色铁皮搭建而成的房子,左面的六门大门处是雪白色的门框,此刻微微敞开,右面则是一个完全没有遮掩的车库,一台老旧的厢型车静静的停在里头,而查觉到有陌生人的到来,在门口的红屋顶狗屋里跑出了一只约有柴犬大小,全身灰白色,上头有着会黑或褐色斑块的狗儿,正朝着他们吠叫着。

──她是不是来过这里?

裴君依推开了车门,再裴耀松有些担忧的注视下,走向了那只狗儿。

「Amy?」她轻轻唤着,同时不解为什麽自己能够喊出狗狗的名子。

狗儿在听见她的呼唤之後发出“呜汪”的一声,然後立正坐好,偏着头,似乎在思索什麽,然後牠像是看见了熟人一样,高声的叫了起来,同时还不断的想要扑上裴君依的大腿,将头凑来想要被抚摸。

「汪汪汪!」Amy因为燥热,舌头垂出了一旁,一双清澈的眼睛看着裴君依,热热的舌头舔过她伸来的手心,表达亲昵。

裴君依露出微笑,双手抓住Amy半垂的耳朵,乱揉着,而就当她收回手的同时,Amy不甘心的将脑袋朝她的手心凑来,然後起身就要扑大腿。

「Amy!」年轻的男性声音传来,喝止了狗儿的飞扑举动。

裴君依抬头望去,那是个颇年轻的少年,身子晒得黝黑,穿着无袖上衣,露出结实的手臂,此刻他脸上带着疑惑的看着裴君依,同时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露出开朗的笑容,接着他看到了缓步走来的裴耀松。

「伯父!今天怎麽有空来?」少年又看了裴君依一眼,然後走去迎接裴耀松。

「叶翔钧。」裴君依下意识的喊出了一个有些陌生的名子,让少年错愕的回过头来,指了指自己。

「你再叫我?」显然,他对眼前陌生的女生突然叫出自己的名子有些讶异。

「这是你的名子?」裴君依也有些疑惑,隐约间,自己似乎想起了什麽事情,「你是不是又晒黑了?」留下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她自顾自的走进铁皮屋子里。

「汪呜──」Amy仍吵着要摸,最後是少年将牠颈上的项圈解开,让牠随处去跑,而以往一被解开束缚的Amy总会用百米冲刺的速度奔向田野,这次竟然直接跑到那个陌生女生的身旁,转着圈跟着,像是碰上了熟识以久的人,那模样连他都为之愕然。

铁皮屋子里放满了葬仪用品,有些零乱,不过却很有一种乡下人特有的闲散慵懒,东西四处摆放着,裴君依熟练的绕进了车辆,叶翔钧觉得万分古怪,跟着走了进来。

「欸…如果你要厕所的话…」他话还没说完,就被裴君依直接打断。

「我知道在哪里。」她轻轻的说着,眼里闪过疑惑,而此刻,她直接推开了厨房的後门,走进後院里头。

花儿开得茂盛,虽然天气有点冷,但还是骄傲的迎风而开,顶上的棚架上攀爬着丝瓜的藤蔓,虽然现在不是季节,不过绿色的枝叶依旧,狗儿的叫声从一旁传来,那是两只一公一母的长毛腊肠狗,不知怎的,裴君依就是知道他们叫什麽名子。

「胖胖、勇哥。」

而当她叫出腊肠狗的名子後,跟在她身後的叶翔钧只觉得无比诡异,这个女生是谁啊?直接闯进人家家里就算了,又是他不曾看过的人,难道是爸爸朋友的女儿吗?那又为什麽对他家好像很熟悉一样。

後院里头有着用网栏架起的鸡舍,咕咕叫的鸡们在发现有人走到後院後,习惯性的凑到门口,等着喂食。

裴君依盯着这个场景,思绪有些呆滞,她知道自己从没有来过这里,却知道旁边有个桶子专门放鸡吃的米谷跟玉米粒饲料,知道除了後院棚架上的丝瓜以外,还在别的地方种有其他蔬菜。

发现自己竟然可以知道陌生少年的名子,眉头轻拢,她疑惑的看向见她发呆,转身要回刻听招呼裴耀松的少年。

「叶翔钧,某某科技大学…呃,今年因该是四年级?电子工程科?1989年5月4号金牛座。」裴君依下意识的说着,让叶翔钧有些呆滞。

「你是谁?」他问。

裴君依眼里闪过疑惑,「我不知道……」我是谁?

怎麽会有人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谁?听着裴君依的回答,叶翔钧皱起了眉头。

「翔钧,这是我的女儿,裴君依,这次是带她来给你爸妈认识一下的,君依,到爸爸这里来。」裴耀松走了过来,微笑说着,同时目光有些担忧的看向裴君依,朝她招了招手。

「爸。」裴君依眼里的迷惑退去,跟着呼喊声走向了裴耀松。

「翔钧,你爸妈呢?」

「伯父,妈说你今天要来,所以拉着爸爸去街上买菜了。」边说,叶翔钧还用疑惑的视线看着裴君依。

「哎呀真是……就跟他们说别那麽麻烦了。」裴耀松开心又有些无奈,这对夫妻怎麽那麽热情啊?

「跟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女儿,裴君依,今年18岁,翔钧…你今年也22岁了吧,那她比你小喔。」

「你好。」裴君依朝他轻轻颔首,「你专题做的怎样?因该还好吧?」她接着问,然後自己又露出困扰的神情。

「抱歉……我觉得我好像认识你很久了,看到你就莫名其妙觉得很熟悉,有一堆问题想问。」

叶翔钧想到之前爸妈跟他说的那件事,裴伯父的女儿之前自杀,结果便成了植物人,听说她苏醒之後性格大变,而且还有一些关於姊姊的记忆……

难不成姊真的穿越…喔不是,真要说的话因该是借屍还魂?重生?靠……真的假的?

「欸,你说你认识,那你还知道我的哪些事情?」

裴君依因为他的疑问,脑海里闪过一些残破的画面,「我记得,以前你小时候被我骗过,过年拿压岁钱的时候,我拿很多零钱骗你说比一千块还多。」

「你买零食都会多买一份给我。」

「你喜欢看武侠类的网路小说。」

「你前差点被骗去加入帮派。」

「小时候我曾经被你用玩具打破头。」

「你……」

裴君依不知道,她在回忆跟眼前这个陌生少年的相关事情的时候,用的主词是“我”,却忘了,自己根本不认识这个少年,更没有真正与她接触过,影响她的,是被她遗忘的叶美君的回忆。

「你还说…阿文跟我在一起是被我糟蹋的。」说着,裴君依竟然自己先掉下泪来,然後紧紧抓着父亲的手臂,一脸茫然。

「爸,为什麽我脑袋里会有那麽多不是我的记忆?我可以确定我没有来过这里,但是我又对这里无比熟悉,我知道客厅里头还有两只蜜鼬鼠,我知道奶茶包放在哪个柜子里头,我知道会有很多亲戚在客厅泡茶,我知道这些狗的名子,我……等等,叶美君是谁?」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女生的名子,就如同一道惊雷一样划过了脑海,让裴君依全身颤抖了起来,抬首看向已经说不出话,一脸呆滞的少年。

「叶美君是你的什麽人?」裴君依抖着声音问着,。

「干……姊,真的是你吗?」少年傻楞的问着,镜片後的眼睛瞪得老大,连镜框都快滑落了都不知道,食指指着裴君依,声音竟然有些哽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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