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选秀,京城热闹起来。
很快,到了选秀的头一天,照例要去参加「排车」。第二天,我们这些应选的秀女在神武门外下了骡车,按昨天排车的次位由太监引入宫中。我在人群中努力寻找,希望能看到梓雅的身影,可惜没有找到。
进了紫禁城,我虽然有些好奇,却也知道「节外生枝」的道理,只是每天老老实实在房间里呆着,连门都不出,一心巴望着赶紧落选,好回家去团圆。几天以後,终於轮到我们了。
这选秀还真像现代的「海选」,秀女们五六人一组,一排排供「上头」选阅。一排过去,叫另一排,只是後头的都得老实等着,没有後台里叽叽喳喳的热闹场面。有些选中的秀女被留下姓名,叫留牌子;没有选中的,就撂牌子。可能已经看了几天,现在严重审美疲劳,或者我们这波的秀女确实素质差了点儿。看了小半天儿,也没有几个被留牌子的。我心里暗暗高兴。
为了今天能顺利落选,我自然是做足了「功课」。首先是衣裳,不能太漂亮,也不能太素净,不是有句话麽「要想俏一身孝」太素净的衣服有时候反倒容易引人注意,我特意选了一件很恶俗的葱绿色的短袄,还特意别了条桃红的帕子。最重要的是脸。我特意把脸涂得黑黑的,然後上面轻轻拍了一层有点儿惨白的粉,看起来有点儿像煤块掉进面缸里,恶俗的很,胭脂也重些,且选了嫩色的,揉成一个圆块,配上黝黑的脸色,真是绝了。葱绿的衣裳衬着脸色更黑,为了进一步确保万无一失,我还特别在上妆前在脸上涂了点和了油的芝麻粉,制造出一种粗拉拉的效果。以前在家实验的时候,推门就把经过的二哥吓了个跟头。不过现在流汗了,我担心花了妆,这可就不是能不能选上的问题了,而是满门「喀嚓」的欺君之罪。没有镜子,也不能补妆,我只能用手轻轻汗湿的地方,心里默默祈祷:「千万别花,千万别花!」
「苏哈塔氏!」阿弥陀佛,终於听到了我的名字。我迈着极端正常、绝不抢眼的步子随着大溜走到前头,虽然很想抬头一窥龙颜,却终究忍住了,只是眼观鼻,鼻观口,口问心地站着。
「抬头!」一个太监尖着嗓子唱道。
「还得抬头?」我心里一紧,眼神也很重要。幸亏我早有准备,马上换成了考试前夕熬夜後的迷离眼神,慢慢抬起头。
上头的康熙皇帝倒是和电视上没什麽出入,一副英明神武又宽厚仁和的样子,只是稍微胖了点,别的人,我可就不敢看了,莫要无事生非。马上,我的「努力」得到了回报,从老皇帝那一瞬间「惊艳」的目光中,我深深知道,我这副完美的「魔鬼面孔,天使身材」取得了完美的效果。不过,赶紧垂下脸,怕眼中窃喜的笑意被人发现——这些皇帝可都不是吃素的,小心些好。
结果当然可知,我被撂了牌子。虽然心里无比雀跃,脸上却得做出「悲痛欲绝」的神色,小心翼翼地跟着大部队走回居所——小心驶得万年船的道理总是没错的,演戏就要演足本,结尾最重要。
原本事情可以顺利解决了,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我机关算尽,却没有料到,意外终於发生了。
就在最後一天,忽然姑姑将我们都叫道院中站好。一个大太监带着几个小太监进了院子,摆了座位,坐在院子中间,看起来是个有头有脸的。他跟姑姑嘀咕了一阵,便拿出了一个簿子,交给一个小太监。小太监接了簿子,尖着嗓子唱道:「镶红旗塔拖氏、镶红旗奇奇雅氏,镶红旗李氏、镶红旗……镶蓝旗白布托氏、镶蓝旗乌贺氏、镶蓝旗苏哈塔氏……」
就在这时,一个嬷嬷忽然在那个大太监耳根子旁边嘀咕了几句,他忽然喊到:「停!」随即摆摆手,那个嬷嬷便走过来,领了我过去。那个大太监上上下下打量着我,看得我心里直发毛,他却没言语,只是接过旁边小太监手里端着的茶,抿了一口,半晌用那不男不女的尖嗓子说道:「你就是苏哈塔重华?」我赶紧放粗了喉咙闷声回答:「是。」他又看我一会,不知怎麽的,我觉得他严重带着厌恶,心中不由窃喜,看来应该是没问题了。没想到,他扭头对旁边的嬷嬷道:「嗯,长得是寒碜了点儿,入不了主子们的眼,不过……送进洗衣局当个粗使丫头应该没什麽问题!」
「轰——」我的头一阵旋晕——怎麽会这样?
回家已经三天了,我还处在恍恍惚惚中,不明白也不相信发生了什麽事——怎麽这麽个「大馅饼」就砸到我头上了?後来才得知,那天去我们那里的老太监叫做「王公公」。我和二哥不由面面相觑,原来那天被我差点踢得断子绝孙的「癞蛤蟆」就是这个王公公的乾儿子。我呕得都快吐血了,早知如此,当初就不逞强,说不定也不至於结下这麽大的梁子。事到如今,说什麽都晚了。
不单是我,梓雅也被选上了。我原来都没留意过,原来梓雅的家世要比我们好上很多,阿玛竟然是个尚书。这次选秀,她当时就被留了牌子。所以这几天大哥虽然没有说话,脸色却看得出极度难过。我看他这样隐忍着,心疼极了。
自从我回来以後,家里的气氛就阴沉极了。大哥就不必说,连二哥都一改平日里嬉皮笑脸的个性,学着大哥阴沉着脸,只是对我的时候才勉强露出笑容,只是他的演技实在不高明,笑得比哭还难看。
阿玛和额娘就更不用说了,特别是额娘。我听见那夜的话,知道她心里又多难受,可她却偏偏不对我说什麽,只是整天埋着头,一件一件帮我制备进宫的东西,看着她寂寥的身影,我的心说不出的心酸。
甚至就连「饭桶」也似乎觉察到了什麽,竟然安静地坐着,连牠最喜欢的杏仁也不吃了。看着牠这样,我更加悲伤。
虽然不愿意,进宫的日子还是到了。
头一天晚上,我们一家人最後一次吃团圆饭。饭桌上的气氛闷得要命,二哥便又和以前一样插科打诨,想逗我们开心。我看着他的样子,忽然心里一阵心酸——从今以後,我可能很难见到这个从小背着抱着,给我讲笑话、给我买糖人,万般呵护我长大的二哥了,不由得红了眼眶。二哥见把我「逗哭了」,急得要命,不知该如何是好,最後一捶桌子,冲了出去。我更是忍不住,倒在额娘怀里哭了起来。这一哭就不可收拾,最後抽噎着,在额娘的怀里睡过去了。
夜里,我醒过来,发现额娘坐在我的床边,正愣愣地看着我,神情竟有些苍老。我赶紧撑着身子坐起来:「额娘,这麽晚了,您怎麽还不歇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