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一迎新时她和李一德编在同一组,在北海岸的青年活动中心园区里,挑战着学长姐设计的关卡,过关斩将,当时同组的有六个人,周珊雅拿到提示卡後是最早提出意见的人,但猜对的却总是李一德,从三年的一女中生活解脱,她的注意力自然被这个外型出色,和自己的聪明不相上下的男孩给吸引;大二时为了和他更亲近,加入系学会,他是副会长,而她是秘书,干部们常常开会开到深夜,有人临时起意出去吃宵夜或夜游时,和他是同班同学的周珊雅,自然而然地被分配到坐他的机车後座。大二那一年,在猜测他对自己的心意,以及告白与否的反覆心情里度过,现在想起来,那是她一生中最快乐单纯的一年,那麽全心全意地喜欢一个人,他的一句话一个手势都能让她升上快乐的天堂。
大三那年,他带白雅惠,这个害羞沉默的小学妹到系馆来,介绍是他的女朋友时,她除了错愕,还有深深的伤害。不愿意相信大二时所感觉到的只是自己单方面的错觉,她试着接近这个叫白白的女生,想从她那里知道他们是不是认真的,白雅惠到底有什麽过人之处,可以抓住李一德的心?
大学最後的时光,带着李一德所给她的伤害,她浑身是刺,系上的男生不再愿意领教她的尖酸刻薄,李一德不知道是装傻还是真的无知觉,是唯一还肯亲近她的男生,半夜想吃宵夜,打通电话,他会从家里骑车送宵夜到女生宿舍给她,假日回家需要抢订火车票,宿舍只有公共电话不方便,他会一大早起床帮她打电话,在BBS上,她专贴些深奥的文章,也只有他能看懂并且回应。他对她越是温柔不变,她对他就越是气愤,对他予取予求。
她曾经以为李一德只是没胆追求她,转而追求比较容易到手的白雅惠。一直到後来收到他们的喜帖,她才终於明白一切都是自己的想像。她没去他们的婚礼,婚礼过後不久她出发到美国念书,两年後回国,嫁给第一个跟她求婚的男人,争吵不断地渡过一年後,她离婚了,为了让对方签字离婚,甚至放弃所有投资在前夫公司里的资金,一无所有从头开始。
她以为自己已经忘记李一德,和这个人带给她的痛苦,在同一间公司,他却从未主动来找她,不就代表了这个男人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为什麽女人非得等男人来追求?她开始这样想,也开始享受黄金单身贵族的生活。
前天,李一德来找她,听他谈到对妻子的心疼,这就像是一把刀子将她的伤口再度划开,她还是在乎他的,伤害,从来没有平复过,只是痛习惯了而被忽略。
她要求他陪她看房子,就是想试试,他是不是有所改变,让她失望了,他本来想要拒绝,最後还是接受了,这说明了他当初对她好,不是因为对她有特别意思,而只是因为,李一德根本拒绝不了人。
那是个还算愉快的夜晚,往日时光有谈不完的旧事,他坦承婚姻上的一些挫折,而她也坦承有时会自我怀疑,当然,原因她保留下来给自己,在他面前,她还是当年那个骄傲的周珊雅,但愿还能留住些尊严。
电铃响起时,她沉浸在这些思绪里,响了许久後才听见。
「一德?」她措手不及地看着门外的他。
俊朗的脸上有着沉重的表情,他的眼里充满黑暗,才一天不见,他昨天的温文儒雅却已经消失不见。「珊雅,我想和你谈谈。」
她让他进来,痛恨自己心里的期待又燃烧起来,但就是拒绝不了他。
「怎麽了?」
「我和白白吵了一架。」他坦白说。
她垂下眼睛掩饰心里尖锐的失望,是为了发泄情绪才来找她的吗?昨天他送她回家时,她假装洒脱地说以後有心事,随时欢迎他上门发泄,但她没料到模范丈夫李一德有一天真的会这麽做,仅只隔了一天,她不确定自己应付得了听更多他和白白的私事。
为自己倒了杯纯威士忌,顺手递了杯给他,他没拒绝地接了过去,一口仰尽。
「又是为了怀孕的事?」她试探道。
「我越来越不了解她了。」他转述刚才和妻子的对话,她静静听着,脑子里试图描绘出白白害羞的模样,对丈夫主张要求自我,就在这一刻,听着他的气愤和不理解,她突然明白,她输白雅惠哪一点。
她不会等结婚八年後才主张自我,李一德昨天说的对,她一向就很知道自己要什麽,也是因为如此,她才无法从对他的执迷里走出来,他是唯一让她那麽渴望,却始终得不到的人。
「你认为她说那个话的意思,是她和那个男人过了一夜?」他眼里有着受伤的神色,把她当浮木般地求救。
她的嘴角拉出苦笑。「这个答案重要吗?重点是她说她不在乎是不是和那个男人过夜,也不在乎你知不知道。」
「她只说『假如』那个男人要求她,她会同意,既然如此,她应该没有…」
她打断他:「李一德,难道白白说了这麽多,这是你唯一听进去的部分?」
他垂下头,挫败的扒梳着头发。「我不知道,白白说了很多,但是我却不明白,怎麽会是我的错?我从来没有逼她,也没有怪她。」
她看着这个丧志的男人,喝乾杯里的酒,闭上眼睛压抑住心痛。
「珊雅,你不明白,我真的很爱她,为了她,我甚至和我爸妈说重话,不准他们在白白面前提小孩的事,今天晚上她父母一个劲的念她,我还帮她说话,我心里都已经准备好了,她只要说一句不想生,我也就认命了,你说,我还能做到什麽程度?她这样对我公平吗?」
「公平?这世上有什麽事情是公平的?」
「感情本来就应该是公平的,相互都要付出才会有回报。」
「这世上最不公平的就是感情。」
他抬起头来看她。「我不懂。」
她抖着手为自己又倒了一杯酒,一口仰尽。
「珊雅,你喝太多了。」他柔声说。
她猛然抬头看进他担忧的眼睛。
「李一德,你对我很残忍你知道吗?」
他讶异地看着一向理性锐利的珊雅,听见她说:「你不懂感情为什麽会不公平吗?让我来告诉你,你可以从大学开始喜欢一个人,当他带女朋友来见你时,你仍旧喜欢他,甚至在他结婚後,还是无法停止喜欢他,为了忘掉他,嫁给一个一点不爱的男人,也为了不忘记他,而和那个男人离婚,即使他好几年来,天天近在咫尺却不曾想过你,你,」她深吸口气後才说:「还是爱着他。」
她直直地看着她。「现在你告诉我,感情是不是公平的?」
他彷佛被定住般,看着她红肿的眼睛,他刚刚进门时没注意到她的眼睛,或说他这许久以来,从来没想过她对自己的感觉,从来没有这麽仔细的看过她这张脆弱却又坚强的脸。
她低下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终於说出来了。」她对自己笑笑,故作潇洒道:「好了,李一德,现在你知道我不是诉苦的好对象,回去你和白白那个简单的爱情里吧,我这里的黑暗和苦涩,可比你们那个生不生小孩,来得难应付多了。」
他上前靠近她,伸出手,抬起她的脸。「珊雅,我很抱歉,这些年来…」
「你一点都没看出来,是吗?」她的笑容里有着他所不熟悉的自怜。「我早该猜到了,你不是不喜欢我,而是根本没注意到我。」
「不,我不可能没注意到你,大一的时候,身边的同学和学长想尽办法接近你,我本来对你也…但是…」他停了下。「觉得你太美好,不可能会看上我。」
「这是在安慰我,还是在嘲笑我?」
他摇头。「珊雅,我一直自认为配不上你。」
「所以你选择了白白?」
「我对你…根本不敢有暇想。」
「所以从来没有把我当可能对象考虑?」她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这就是我,周珊雅,永恒的命运。」
他沉默着。
她终於摇摇头,轻声说:「我收回刚才说的话,我是喜欢过你,但是结婚离婚却不是因为你,我和白白不同,我很清楚自己喜欢和不喜欢的东西,不喜欢了,也绝对不会勉强自己忍受。我要是你,应该也会选择她那样的女人。」
她的眼神定在他垂在身侧的手,刚才碰触过她的手,她木然道:「你走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他忘了来找她的目的,只为眼前这个女人觉得心痛。
面对白白感受到的是愤怒,而面对珊雅,却是怜惜和心痛,她是坚强的女人,但也因为坚强,让她的悲伤更深更强地撼住了他。突然间,他之前所有的烦恼都不见了,只剩下这个等候他多年的女人,默默地,不求回报地等着他注意到她。
她确实和白白是不同的,白白是因为他的追求,才接受他,而珊雅却是自始至终只要他,只等他。
他叹口气,为了平息内心的激动和震惊,不顾她的抗拒,将她紧紧地揽进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