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被嘈杂声吵醒,店家在外面唤门,暮春不知什麽时候又已不在,瘸着脚去开了门,夥计陪笑道:「客官还没睡醒麽,也是,昨儿个休息太晚了吧」
我皱了皱眉:「什麽事儿你说吧」
「呵,是这样的,今日是本镇的花神节,客官相必已知道,待会儿跳花神的队伍就要经过咱这条街了,按惯例大夥儿都会去瞧个热闹,撒撒鲜花求个平安富贵什麽的,我们店呢住的都是外地客人,所以本店为每位客官都免费准备好了一篮子鲜花,您现在若方便的话,我这就把您和暮大公子的花篮给送来,可好?」
我有些黯然,欢乐喜庆平安富贵之类,与我有何相干,暮春曜楚满心里都是今晚的刺杀计画,除了避免再给他添麻烦,还能有什麽奢求呢,但店家既然好意说了,我也不忍拒绝,於是点头道:「没什麽不方便的,你提来吧」
正说话间,暮春回来了,手上还提了个包袱,他听闻夥计是为送花篮的事就吩咐道:「不必了,我和舍弟自会下楼到街上去看跳花神的,到时你再给我们就是,另外,你赶紧提点热水来给我内弟洗漱用」夥计唱个喏,就下楼去了。
暮春掩上门,把包袱丢给我:「洗漱完了,把这套新衣服换上,大过节的,我可不想身边跟着个泥垢满身臭不可闻的邋遢鬼」
我接了包袱低头一看,还真是,衣袍下半截沾污了不少泥点,肯定是在牡丹苑里弄上的,昨晚在灯烛下没注意,暮春一早出了门原来是去给我买衣服,这家伙总是休息的那麽少,不是精力太旺盛就是忍耐力超强,也许他吃过的苦比我想像的还要多,才会这样吧。
刚换好衣服就听见锣鼓声响,有人在外面大喊:「来了,来了,跳花神的来了」,跟着是一阵叮叮咚咚跑下楼的杂乱脚步。
暮春曜楚把我上下打量一番,满意地点点头:「这才象阿阑,走吧」。
夥计早就侯在厅堂口,见我们下来,忙递上两小篮鲜花,多是芍药,蔷薇之类,我们分别提了出门一瞧,沿街早站满了人,几乎人人手中都有篮筐,盛满了鲜花,还有孩童,早已耐不住地在人堆里嬉笑追跳。
那杂耍班子尚还在街口,锣鼓声便已震天响,说起来花神舞跟我们现在的大秧歌队很相似,也有舞狮子踩高跷翻跟头划花船的,只不过全都饰满鲜花,跳舞女子则舞动着缀满鲜花的绸带,一时间满目缤纷缭乱。
走在最前的花狮子和舞绣球的还没到,人们已经开始抛洒花朵,那杂耍班子里便有人喊出「祥瑞吉天、富贵满门」等等祝福的话语,我也跟着抓了一把,洒了出去,花朵扑簌簌,正落在那个舞绣球的人身上。
他好似转头看了我一眼,我不太确定,因为他的脸上戴着纹样古怪的面具,接着他继续摇动绣球引逗狮子,然後又做了个旋腿侧翻的动作,把绣球抛向狮子,狮子直身一跃,在半空中将绣球一顶,绣球呼地一下就朝我飞过来。
这个意外发生的很快,我来不及闪避,只本能地双手一抱,接住了绣球,正误以为是这杂耍班子的人,水准太差造成失手,而欲将绣球还给他们时,人群一阵骚动,有人惊呼:「他就是花神今年祝福的人!」
我愣住了,傻呆呆看着那个耍绣球的人走近我,他的眼睛笑意吟吟:「公子接了绣球,今年定会平安如意,诸事遂愿,小的替花神拜贺公子了」,随後从杂耍队伍里又走出来七、八个女子,将五彩花环往我脖子上套,再看旁人,无不皆是羡慕暗妒的眼光,就连暮春,也不知为什麽默默含笑不语地看着我。
待杂耍班子走过以後,旁边才有人告诉我,原来每年花神舞都会选中个幸运儿,将绣球抛给他(她),代表花神把这一年的好运和祝福都送予了这个人。
陪我回屋时,暮春问我开心吗,我没有回答,反问他为什麽带我看花神舞,说实话,我并不觉得有什麽可开心的,就象我深知自己倒楣惯了,要是接个绣球就能转运那才怪!
暮春笑了笑,说了句摸棱两可的话,他说「因为,阿阑从没真正开心过,不过我希望,你能开心一天是一天」,我一听便暗自心惊,暮春为什麽要将「阿阑」和「你」分开来说,是有意还是无意?可是暮春的神情很正常,也很自然随意,我低头嗅着手中鲜花做的绣球所散发出的香气,也许暮春只随便一说,是我太过敏感和疑神疑鬼。
然而就在嗅着绣球的时候,我发现花朵缝里好象夹着其他的东西,会是什麽,难道这个绣球并不是偶然落在自己手中的?我本来就对自己的「幸运」可能性很不置信,这下心中更是疑窦丛生。
但是我没敢在暮春面前表露出来,万一仅是紮绣球时误夹进去的东西,那不是浪费表情麽,再者,我不想自己的大惊小怪影响到暮春,今晚才是沉重的大石,被压得透不过气来的人不只我一个,即使暮春表面轻松,内里可能比我还紧张,毕竟,主要实施计画的人是他。
到天黑前这大半日,过得很漫长,除了中午吃完饭,我们一起上街去选了两盏花灯,回来後就一直待在客栈里。暮春本来就是个话少的人,这个下午愈发见沉默,大半时间都抱着天辰剑坐在窗前,我看着他雕塑一般的侧影,就在想,如果有一天我不得不离开了,一定要画一幅暮春的人像留作纪念。
趁着暮春去更衣的机会,我赶紧把绣球里的东西拉扯出来,是一根卷好的布条,展开来一看,上书六个字:今夜无事,放心。
今夜无事,这个「事」指的会是暮春的刺杀麽,如果确指刺杀,那麽暮春的计画显然已尽在留字条人的眼中,「无事」则很可能意味着刺杀不成。
我晃燃火摺,把布条烧了个乾净,留书的人犯了一个错误,他不知道我生前学艺术有一个最大的强项,就是视觉记忆,几乎可以达到过目不忘,如果是在现代社会倒也罢了,人人都喜欢发短信用电脑,手书的时候越来越少,也就无从分析什麽了,可这个时空,哼,我冷冷地轻哼了一声,我倒要看看今夜究竟会发生什麽,这个人到底在装什麽神弄什麽鬼。
戌时刚到,满街华灯初上,人们便纷涌出门,我和暮春早已用毕晚饭,收拾好各自的东西,也提上花灯,跟着人群朝峤溪河埠头走去。
走到一看,沿河堤坝与进出船的码头,早已拥挤不堪,人满为患,还有不少提着鲜花与花灯,在人流中穿梭叫卖的小贩,使得原本就摩肩接踵人群,不时还要避让他们的篮筐与推攘。
这峤河镇的花神节是先送花船,再放花灯,所谓花船就是用很薄的木板做的一种轻便的小舟,每艘大约一人来长的样子,不能乘人,专门盛花而用。
人们用带有自己心愿的鲜花装缀小船,每缀满一艘,便点亮船身中设有避风罩的油灯,顺河放出小舟。因为码头水阔,流速较缓,小舟多半都会在港内环滞,不久之後整个湾口都将被花船的灯火映亮,灯火、花团以及水的倒映,可谓流光溢彩绚丽空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