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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宇,听说你很红。」阿克说。
「喔。」我不确定他是在指我引起骚动还是吐槽我当时脸很红这件事。
可真正红的人是他我知道。
阿克在自我介绍时没有一句关於自己的话,只咳了两声,然後开始清唱了陈奕迅的《阿怪》─
我们叫他阿怪他说的最多的是拜拜
钱赚够了就离开直到不能够生活他才回来
他常说日子过得太快还没攀过中央山脉
他有他未来我们学不来……
然後,他唱歌其实匪夷所思的好听。
台下爆出了一阵阵的掌声!让同一层的五个班级一起领略他的疯狂。
「大家好,我叫阿克,不叫阿怪。」听说,他就这麽下台了,然後又是一阵掌声加尖叫……
常常听我妈说,开设这个学校的宗教团体是个大家庭。从小师姑师姐师伯师兄的称谓,在童年记忆里就没经过授权的以跑马灯的形式不断出现,伴着笑容出现。
记忆里那些人总是合掌,摸摸我的头说:「小菩萨,好乖好乖……」
虽然我总是好奇,明明我们才刚刚见到面,你凭什麽判定我乖勒?可小时候超爱搞怪的我在「师姑师伯」前头总提不起吐槽的勇气,反而就真的扮出了乖巧的样子。多年以後才发现无法抗拒是因为心底深处对那些师姑师伯存的真心善良感到敬佩。
有点不想承认,可那时的我很不屑这样的自己,所以我总对我老妈口中的大家庭很没有感觉,只偶尔在听到:「小帅哥,又长大更帅了些喔。」的时候稍稍竖起耳朵,然後偏执的认定原来这就是那些师姑师伯的团体,能打入全台湾几百万人心里的魔力所在。
因为听起来蛮爽的。
但的的确确,在我读的高中里,大家很像一个大家庭。
大家庭里的我们来自全省各地,聚集在这块倒过来就念成了莲花的台湾净土一起体会高中生活,花莲的当地人反而成了其中的少数又少数。因此我们有了共同的宿舍生活,有了共同世界。很奇妙的,我们虽然有五个班级,但其实到了後来,整个年级的人你都能叫出名字。有些人更厉害,整个年级的人都成了他们的朋友。
朱承桦就是这麽一个人。
某些地方他跟阿克很像,有一股领袖气质。对一些新奇的事总是冲在前头,你不确定那是不是好的,但你就是会不知不觉跟着他走了。也是不知不觉,虽然也许他不一定这麽认为,但高中生活里我把他当成了除了阿克外最好的朋友。
虽然我对他的第一印象实在糟糕到一个极致,但那种印象在当天晚上就烟消云散,而且我知道,往後三年我会对这个人推心置腹。
那是个很糟糕的夜晚,是我们这个大家庭住宿生活的第二个夜晚,那晚的夜色很模糊──
男宿跟女宿是两栋对立的楼层,夹在之间的是一块拥有三个篮球全场的露天广场,是我们每天一次早集合跟一次晚集合的地方。
「全体同学,全体同学,请到宿舍篮球场集合。」是管我们宿舍生活辅导老师的声音。
就这样,我们在宿舍篮球场分年级分男女的在舍爸舍妈的指挥下排成了一个个规律的行列。
那个广播声中的男人上台了,然後宣布了许多宿舍的规范。我发誓,我很认真,只是我的认真投注都在左侧女同学们的队伍上。我也敢打包票,大部分的男同学也都跟我一样。只是我没想到的,女生那头的眼光也几乎是对我们投射过来。
是的,我们在互相打量。
人群里我搜寻着李辰筑,然後不意的我跟她的眼神对到了。雪特!我又脑袋一片空白了……
只有高二、高三的学长姐们跟国中生的国二、国三很专心的在听台上的那个男人讲话。
但那个男人似乎不在意。
过了半小时後,他才正色,话语严厉的要我们把注意放到台上。
接着,他叫了一个国三生上台。这时我才真正的认真注意眼前发生了什麽事了,因为我看到,那个国中生的脸色很糟,用糟还不足以形容他神情的苍白,只是那时候的我一时间实在想不到其他形容词。
慢慢的,所有人也都发现到了。没有舍爸舍妈的好言相劝,没有台上那个男人的威吓,一种诡异的默契让大家都安静了下来,很恐怖的一种静默。
那男人没有表情,可我有种那个男人很得意的感觉。
「各位同学,这位某某同学抽菸了,被我抓到,你们说怎麽办呢?」没人答话。
不就是抽烟吗?虽然我自己不抽菸,可我觉得国中生有这种好奇心也很正常,毕竟我也是从国中生的白目之路走过来的。那路并不颠陂,因走在这条路上虽然会有很多人肚烂你,但无疑地会有更多人包容你。
没人答话,大家都在等他下一步动作。
「拿来。」他对他身旁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舍爸说,但那舍爸的脸色显得非常犹豫。
「拿来!」那男人火了,可到底要拿什麽呢?
舍爸拿了一包菸给他。
「欢迎各位来到这间学校,我非常仁慈。这位同学喜欢抽菸,我让他抽!」
接着他把菸盒的十支菸都提了出来。
「含着。」他对那在台上显得弱不禁风的国中生说。
那刻,我觉得那个国中生的学弟的灵魂被枪杀了。那学弟一直哭,可他不敢动也不敢哭出声。
「含着!」暴君的言语力量。
「让他含着,全部。」他对身旁的舍爸说。
很庆幸,我真的觉得很庆幸,那舍爸不肯,只是一直低头。接着他转向另一个看起来四十几岁的舍爸,要他做这件事。
几百个人的眼光放在那位舍爸的身上,彷佛听到目光有一种企求的声音再说着:「拜托不要……」
但他做了。在那男人的恫赫下。
然後我们这个大家庭的第二个夜晚,我们目睹了:那学弟含着十支燃起的菸。
菸柱在他面前筑起了一道墙,我怀疑他还能看得见这世界吗?
「伏立挺身。」那男人说。
那学弟嘴巴含着菸,开始了伏立挺身。我瞄到那年青舍爸想说什麽但被那男人阻退。
我听到女孩子的哭泣声。事实上只要我愿意也可以看见她们哭泣的样子,不安的虚弱模样。但我还没勇气这麽做,我只握紧拳头,咬牙切齿的看着台上。
我看了看排在後头班级里的阿克,希望他能做些什麽,看他四处张望的神情我就知道,他在找可以拿在手上冲上去干那男人一棍的家伙。学长姐们已经愤慨到都站了起来,也开始有学长姐要那男人住手,但就是没人做些什麽,而那男人还在坚持要给我们一个杀鸡儆猴的例子。
然後,出乎意料的,是朱承桦冲了上去,拔掉那国中生嘴巴里的菸,恶狠狠的瞪着台上那位凶手跟所有的帮凶…
一切失控了。
就像往後往後的许多事一样,不知不觉,我跟了上去,挡在那国中生跟舍爸们之间。余光瞄到那个所谓的生活辅导老师被学生包围住。
我们这个大家庭的第二个夜晚,一切都失控了。
──那个夜。脚,自己动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