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了熟悉的家门口,我无视於形同虚设的电铃,直接拿出了钥匙用力一转打开了家门,但与其说这是家,还不如说只是个在学校附近租的小套房而已。
打开了电灯,一如往常没有其他人存在气息的房间内,四面的墙上都各张着一面大大的白色画布,而角落则堆叠着不支放了多久的一些画架和画作,除了跟画画有关联的东西之外,其他的东西则维持在最低限度,像是除了书桌、书架之外,电视、电脑之类的产品并不存在於这个房间内。
「哦,回来啦?」
就在这时,原本除了我以外空无一人的房间内突然地传出了一名像是中年男子的声音,我用扫视了四面白色画布後定睛在我後方的那面画布上,只见一滴有如墨水的东西沾染上了纸张并迅速地渲染了开来,最後变了一个猫型的剪影。
接着这只平面的猫影在墙上动了起来,并微微地打了个呵欠。
「Kuro,你还在呀……?」
「喂喂,开什麽玩笑,都已经十年了你还说这种话,你也不是不知道我要的是什麽,除非你继续开始画画,不然我是不可能消失的啦。」
这时就可非常明显地看出猫型剪影的嘴巴随着中年大叔的嗓音上下开阖着。对於这种状况平常人应该马上会揉着眼睛或是捏着脸颊确认自己是否还清醒吧?但对於Kuro这个超现实与完全不符合本人嗓音的存在,我在十年前的事件发生後就已渐渐习惯,更何况我本身也是个不平常的存在……
「叶越明」是我的名字,虽然现在这个名字平平无奇,但如果是在十年前……也就是我七岁的那一年可是代表着与现在完全不同的意思。
这一切都要说到自小时候开始我就发现我一种特殊的能力──当我用手指划过任何物体的表面时,只要我心中想着某种颜色,那样物体就会被我手指所画出的轨迹覆盖上那种颜色,额且这种覆盖上去的颜色是没办法被中断或是抹灭的。
由於拥有这样的能力,我对於色彩的敏感度超乎常人,并同时对於画画的表现与艺术感也有着远高於同龄者的认知,那时我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随便坐在某个地方,然後用我的能力画出各种不同面貌,包含着抽象、写实、冷色调………等等之类的画作。
从我藉由游玩过後所放在家里的作品开始堆积後,父亲渐渐地发现我似乎有画画的才能,便灵机一动把我的画作透过不知名管道展了出去,没想到竟然真的获得不错的回响。
尔後,「神童」这有如云端般的称号的两字之後就大大方方地挂在我的名字前方出道。
一开始的一切的一切都是华丽又灿烂,是个孩子的我也知道我的画已经被大家给认同了,无上的喜悦与成就感填满了我的内心,原本只是把画画当兴趣的我作梦也没想过这种状况。
这股喜悦也为我那原本并不富裕的家中带来了一线生机,随着我的作品开始知名後家中也渐渐的富裕了起来。
画展一次接一次的举行,想以「年轻绘画天财」炒话题的新闻媒体记者也开始渐渐出现,钱也不停地进帐,这原本这是件好事,连父母也一改之前时常盯着存款簿愁眉苦脸的状况,时常笑着问着我有没有想要的东西。
但这一切都早已不对境,连年幼的我都能察觉到这时父母看我的眼神却与以前不太一样了,原本的父亲也不是说是个很势利的人,但最近他看我的眼神已经不像是在看他的儿子,而是在看一棵摇钱树似的让我浑身不舒服。
我对於父亲的转变感到有点困惑之外也有点伤心,同时也对染上了钱与大人色彩的画画这件事感到渐渐地不好玩了,在我作画量明显地开始减少後伴随而来的则是不好的流言,像是:「这些画根本就不是他画的吧?」、「明明就只是小孩子鬼画符而已。」、「他一定是透过了什麽特别的管道才出名的。」诸如此类的话开始出现,如果是现在的我或许能一笑致之吧,但那时可是我第一次明确地接受到社会的恶意。
由於出了名的关系,所以我们一家人不管到哪边都会有记者或是不明人士的跟踪,所以就连平时我也无法出门去玩,对於这种处处受限的生活且身在恶意泥沼中的生活我实在是快要崩溃。
就在我将坠入无尽的螺旋之时,从以前就一直站在我身旁支持我的人就是陈瑜瑾,明明我们两个年纪相仿,两人之间也只是邻居的关系,但在我困惑和难过的时候在我身旁鼓励我的是都是她而不是别人。
「如果她在我身旁的话,或许就能称的下去吧!」年幼的我看着时常在我身旁露出坚强笑容的她如此想着。
但社会的恶意却比我们两个都预想的顽强太多了,「那件事」是发生在某一天的放学之时。
由於先前所提过的原因,我是由专门的司机接送上下学,但那天则是因为我跟陈瑜瑾已经许久没有一起走路放学回去了,所以就互相约好了从後门偷偷地溜出去,我为了掩人耳目主动提议和陈瑜瑾交换衣服,而她也欣然地答应了,就在此时一股秘密行动的紧张感与有趣感蒙蔽了我们的危机感,让我们并没有想到这可能会发生什麽事情,不,就算想到了也可能只是乐观地想着「这怎麽可能?」吧!
但那个「这怎麽可能?」的状况就真的发生了,一台车牌被遮住的机车准确地撞倒了「我」,并辗过了我的右手之後顺便辗过了我的双脚後就扬长而去,当然……这个「我」,是穿着我原本衣服打扮的「陈瑜瑾」。
一切都来的那麽快,从她被撞到後到骑士离去没有超过十五秒,而这十五秒的期间我则完全茫然地呆站在原地反应不过来。
直到陈瑜瑾气若游丝的呼吸声终於穿过了我的耳朵传进我的脑中後我才猛然惊觉去找人帮忙,最後送到医院後的判决是陈瑜瑾的双脚和右手都必须截肢,一辈子装着义肢过活。
那天,我一直茫然地站在医院的顶楼,「都是我的错。」这句话在我心中如同山谷的回声般连绵不绝地回响着。
如果我没有提议交换衣服那她就不会被认错,如果我没有说要一起回家的话这件事就不会发生,如果我没有变的有名的话,我和她想必都还和平地在某个公园一起嬉戏着吧,但这一切都因为画画而毁了,一想到我正站在这里的时候陈瑜瑾则正在手术室接受截肢的状况时,我就忍不住就想一头撞死却没有勇气这麽所,所以我把我随时都放在身上的画笔从书包中拿了出来,并且豪不犹豫地全都用力「啪嚓──」一声折了断洒向空中,伴随着啪嚓一声我的脑中似乎也有什麽东西跟着断线,但我却已不在乎。
「神童」叶越明,就此死亡,没有了画的叶越明回覆到了平常的叶越明,但平常的陈瑜瑾却已经回不来了。
知道我封笔不画了之後,父母亲不知道劝过了我多少次,但我依然一意孤行,到最後他们甚至撂下了狠话说如果我不再继续画的话就要跟我断绝亲子关系,听到这句话的我顿时更对人类内心中所包含的脏污感到心灰意冷。
尽管撂下了狠话,但我不在画画的决心并没有任何地动摇,但我对人类却以彻彻底底地的感到绝望,我决定要封闭起心灵并不在与任何人交流、也不再相信任何牵绊。
──这样的话,就不会再次受伤了吧?我如此地想着。
当然对陈瑜瑾是例外,但对於她的强烈愧疚感却让我根本无法再次直视她,看到她勉强绽放给我看的笑容是更是会让我心痛不已,所以在我的避不见面之下我们两个也就渐渐疏远了,但我一直都没有忘记这歉疚,一直都选择着待在她的附近试图进行赎罪。
而在同一时期,Kuro出现了。
在某一天这只平面的黑猫从我的某张画中突然冒了出来跟我打招呼,当时我着实吓了一大跳,但却随即想到了这只黑猫正是在很久很久以前,我应着陈瑜瑾的要求用手指画出来的一只黑猫,虽然惊讶於为什麽平面的黑猫会活了过来,但既然我的能力也不是常理能解释的东西,那有其他常理无法解释的东西也很正常吧。
为了称呼方便我便由他全身无瑕的黑色为由帮牠取了Kuro的名字,没想到牠就此在我身边定居了下来,而且一定就是定居了十年,也就是到了我现在十七岁了还持续刷新着时间记录。
「喂,在发什麽呆?」
Kuro似乎察觉到我似乎沉浸在回忆中想着什麽,便粗着声问着。
「没什麽。」
这麽说起来,随着年龄增长到了我认为应该可以独自生活了的年纪时,在高中报考时我刻意选了一个离家有点距离的学校搬离了家,从此以後我就没领过家里的零用钱,所幸因为当时小有名气的关系,属於我户头里面的钱着实不少,在金钱上可以说是不虞匮乏。
而在搬家的时候Kuro则强烈要求要我带他一起过去,因为牠只能在画布中活动,所以还必须帮牠布置一个比较大的画布空间让牠活动筋骨,所以这个房间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今天是不是发生了什麽事?你的脸色怪怪的。」
一如往常的粗糙嗓音,究竟为甚麽外表明明只是只小小的黑猫却拥有如此粗旷的声音呢?或许这是无解的谜吧。
「哼,这是什麽笑话,不与人交流的我哪会发生什麽事?」
虽然说是这样说,我还是把今天我有点在意的──陈瑜瑾的状况讲给了Kuro听,或许是因为Kuro并不是人类也不是什麽正常的产物吧?这些年来Kuro已经成为我唯一能敞开心胸来讲话的对象。
「嗯……还是注意她一下比较好吧,毕竟主人她是个只有表面上很坚强的人,或许是遇到了什麽会让她感到很有压力的事情才会这样。」
顺道一提,由於Kuro是由我和陈瑜瑾创造出来的产物,所以牠似乎可以大概感应到我们两个的状况,但对於从活过来後就没见过面的陈瑜瑾不知为何Kuro总是称呼他为主人,但叫我的时候却是以本名或是那家伙来称呼。
「是这样吗?至少它比我坚强多了……」
「你这家伙不懂啦,那是主人……算了,这种事还是要自己去发掘才对。」
说完後Kuro晃了晃尾巴,不知道为何这个彷佛知道一切的动作与语气让我有些许的不快。
「连实体都没有的猫说的话能信吗?」
「我不是早就说过了,因为我是由主人跟你创在出来的生物,所以你们两个的想法我都了若直掌。」
Kuro依然以一附我什麽都知道的语气说着。
「所以说……」
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
就在我说到了一半的时候,电话彷佛想要阻止这段没意义的拌嘴般地响起了,当然来电者想也不用想,会打电话给我的世界上也只有一个人。
Kuro撇了我一眼,示意我快去接电话,我则是回瞪了牠一眼告诉他「不用牠说我也会去接电话!」。
「喂,是小越吗。」
「我是,怎麽了?」
今天电话中的她听起来似乎有些有气无力的感觉。
「也没什麽啦……吃过晚餐了吗?」
「冰箱里有库存一些微波食物。」
「总是吃那种东西不行啦。」
我们进行着一般常见的对话,但……
「你今天应该不是来找我讲这个的吧?」
「……嗯」
「到底发生什麽事了?」
「其实呀……就是我今天放学跟你讲的叶慈……」
叶慈……结果重点还是在那个爱尔兰的诗人吗?
「那个爱尔兰的诗人怎麽了?」
「今天我一回到家打开房门就威廉•巴特勒•叶慈的生平自传和他的着作就放在了我的床头。」
……
「小越你应该知道我睡前都有看书的习惯吧,放在床头的书代表着是我最近正在看的书,我甚至打开来翻了翻里面还有我的笔迹和标示重点的萤光笔记号。」
真没想到牠连在读睡前读物都如此认真呀……
「嗯,所以……?」
「但是我还是没有印象呀!如果我真的做过了这些事情的话我怎麽可能会没有印象,但种种的迹象却都指出我原本就认识叶慈这个作家了!」
「等等,冷静一点,我说过那可能是你太累的关系吧?」
「不,不可能,这点我非常有自信,只要是我认识的作家我都不可能忘记的……可是……!」
或许这番话就是牠身为文学少女的自尊吧?
「先冷静一下,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
「除了叶慈外,你还有忘记其他人吗?」
「咦?这麽说的话我倒是没想过……稍等我一下。」
称着陈瑜瑾不知道去做什麽的时候,我看向了Kuro试图寻求一点帮助,但Kuro却像是被石化了般望着下方若有所思的感觉。
「久等了。」
「嗯,结果怎麽样?」
「我刚刚大致上看过了我这边五个书架上所有的作家,并把他们的名字全都写了下来,发现我的确是全都认识。」
「那果然就是单纯太累吧,最近的事情太忙了才会导致近期的记忆有点混乱。」
「呼,或许真是这样吧。」
或许是稍微放下心了,她的声音听起来冷静了不少。同时我心中也放下了一块大石,没错,毕竟我现在能做到的也就只能尽力的去帮她,偿还……
「刚刚真是太失态了,小越,真是不好意思。」
「没问题的,总是会有慌乱的时候。」
「嗯!」
「对了,今天就早点休息吧,最近你不是都写要投稿的稿子写的满晚的吗?」
「啊啊……对呀,这次我写的是一个包含了爱情、奇幻与推理情结的小说喔!是我的超自信之作呢!」
「怎麽听起来很厉害的感觉……」
「是吧是吧──」
之後我们就稍微聊了一下便挂断了电话,这就是我们两个目前维持着的若即若离的关系。
这样的关系没什麽不好的,应该说这样的距离正好,该走在她最身旁的人不会是罪孽深重的我,我能做的就只是在视线所能及的范围内守候着她。
我看向了Kuro只见他已经从石化中恢复了在墙上走来走去,但似乎并没有发言的打算,我也就耸了耸肩不去理他。
因为在这家中也没什麽事情可做,解决了晚餐和功课没多久後我就爬上了床。
原本以为这件事就这样结束了,这样的生活也会持续到永远,但隔天清晨的闹钟彷佛就是在嘲笑着我的天真似的,把我这种可笑的幻想给破灭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