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静观从教室的右後方静静地观察小乐,向来喜欢美术课的他最近也对这个课程失去了兴趣,讲台前的美术老师清楚而缓慢的唇形向十位同学解释今天美劳作品的步骤,可是小乐的目光却明显地落在窗外,一点也没有将注意力放在美术老师身上。
柳静观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这种失去挚爱的伤痛以及彷佛被背叛的打击对她来说犹如昨日历历在目。缓步来到辅导室门口,她抬起手轻轻地敲了一下门,推门而入即看见吕琦正与一个男子坐在沙发上讲话,男子一看见柳静观便立刻起身,那温和平静的神情说明了他的身分。
「静观,你来了,我来介绍一下。」吕琦笑脸盈盈地迎向柳静观拉着她的手来到沙发前面,「静观,这是心理治疗师张颉;张颉,这是小乐的老师柳静观。」
柳静观微笑点头用手语表示着,「你好,今天麻烦你了。」
吕琦一边翻译一边招呼两个人坐下,「静观,喝咖啡吗?」
柳静观接过吕琦递过来的咖啡在张颉对面坐了下来。
「这是我的工作,不要说麻烦,太客套了,倒是等一下要麻烦你帮我翻译才是真的。」张颉爽朗的语调听起来很舒服,脸上一直保持着平和的表情,好像生来就是带着笑脸。尽管受过专业训练,习惯对人保持温和的态度及控制讲话的速度,但是面对在启聪班工作的柳静观,张颉还是刻意让自己的讲话的速度比平日更慢一点。
柳静观只是浅笑着对张颉摇了摇手,「你不用刻意放慢讲话速度,我的听力没有问题。」
张颉听了吕琦的翻译只是爽朗地笑了,随着柳静观侧过头放下咖啡,张颉看到她右脸颊上浅浅的新月疤痕,心里不禁一阵惋惜,拥有纤细的身材姣好的面貌却无法讲话,脸上还有着一道特别的疤痕。
柳静观回过头来恰好瞥见张颉正看着她脸上那道疤痕,她的眼神立刻黯了下来,张颉警觉到对方的介怀,意欲藉着讨论小乐的事情带过眼前的尴尬。
「静观,吕琦大致跟我说过小乐的情况,不过我想再听你说一下。」
柳静观再度露出微笑,看了一眼吕琦後对张颉说道,「他从出生後就完全听不见,藉靠手语跟读唇语与人沟通,但是只要他愿意是可以发音的,过去经由每天的练习,他可以同步打手语跟讲话,不过就像其他听障者一样有很多音会咬不准。」柳静观停下来确认吕琦正确地翻译给张颉听後才又继续说道,「他有一个妹妹,听力正常,父母感情不错,三个月前,小乐的母亲癌症过世了,他父亲最近的精神状况可能也不是很好,没有办法兼顾到小乐兄妹的情绪,这三个月来小乐的注意力不佳,活动力也明显降低,更加不愿意开口讲话。」
张颉听完吕琦翻译才又问道,「小乐的母亲过世後,校方这边有去访谈过他的父亲或其他家人吗?」
吕琦主动回答着,「有,我跟静观一起去的,就在他母亲刚过世後几天跟上个星期六,去了两次,两次都觉得他父亲的状况不好,家里看起来很乱,这次去的时候看见小乐的姑姑来帮忙照顾两兄妹跟打扫家里。」
张颉点点头看了眼柳静观,等着她是否有补充说明。
「小乐刚才有表示不想来,我想他知道来辅导室要做什麽所以很排斥,而且他最近一直咬自己的指甲,十只手指咬的伤痕累累。」
张颉听完吕琦的翻译後说道,「有时候遭逢巨大的创伤後会产生不同的身心疾患,可能出现害怕、无助感或是感到恐怖,随後表现出三类症状,在梦里或回忆里面会不断地重覆体验创伤压力,对创伤相关的刺激产生逃避反应或是对一般反应麻木以及警觉性的持续性升高。」
吕琦点点头,「你是说小乐可能是PTSD?」
「这样讲当然是太过莽撞,因为我还没见到他。」张颉转头看见柳静观的茫然眼神,「PTSD是创伤後压力症。」他补充地向她解释。
柳静观彷佛大梦初醒似地重新集中焦距看着张颉点点头。
「没关系,我今天只是来看看他先做评估,不会有太多的深谈,不用过度担心,」他看出柳静观眼底的哀愁以为她是在担心小乐,思索了一下才又说道,「刚才你有提到小乐可以靠读唇语明白别人说什麽,也可以发出声音讲话对吗?」
「你想自己跟他谈吗?」
张颉听完吕琦的翻译後摇头,「我想今天不要太正式,先闲聊一下会比较好。」
柳静观点点头,看看自己的手表转头对吕琦表示,「快下课了,我先回去准备,我怕小乐会跑掉。」
吕琦点点头转告张颉之後说道,「那就待会儿见了。」
张颉注视着柳静观对他们微笑後离去的身影,心里有着一点职业上的敏感浮现,觉得柳静观下意识表现出逃避反应。
「静观是四年前来的,」吕琦的话拉回了张颉的注意力,「听说她是因为一场车祸才失去说话能力的,她大学念的是中文系又懂手语,所以考进这里的启聪班。」
『宾果!』张颉明白刚才他浮现的敏感可能是正确的,只是她在逃避什麽呢?「所以她脸上那个疤痕也是车祸留下来的?」
「是啊,颧骨上面有一个很特殊的新月疤痕。」吕琦沉吟後说道,「几次问静观车祸的事情,她总是随意带过不愿多谈,以女人来说,她对那个疤痕好像不是很在意,从不曾见她掩饰疤痕。」
张颉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光芒,『让她在意的也许不是疤痕本身,而是造成疤痕的原因吧?还是因为她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呢?』心里自忖着并没有对吕琦言明却又望向辅导室的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