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三伏,知了成天歇在柳梢上,长一声短一声叫得人心慌。牧场那边的铁皮顶屋在不冷不热的二八天住着热美气,这会儿却不隔热,日头儿一上天,人就如在锅里烤着,柳金叶和周家旺这一对儿只得又从牧场搬回家住。
自打分家,老俩口儿不想让两个儿子媳妇觉得厚此薄彼,索性自己开夥。
香梅怀了娃,家务就全让有财揽了去,周家老太心疼长子,只得又跟长子一家合了夥,但有言在先等娃儿三岁再分开过。
周家旺率着媳妇一回,也是到了老娘这边,名正言顺……爹娘跟大哥一家合夥过了,还有道理排挤自己一家麽。
分家分到最後,却只是各自己掌管了收支,一家人终究得上一张饭桌,老俩口反倒得时不时贴一些伙食费。长媳怀着娃儿,周家老太便不时给她额外做些营养餐。别的人,也就是寻常饭菜,难道谁还能跟一个孕妇争吃喝不成。周家老太以为自己做的很上脸,偏偏次媳柳金叶就是个爱挑理的,嘴又刁,跟着公公婆婆婆清汤寡水地过了几天,一扭身又回了娘家。
柳金叶这麽不懂事使性儿,周家人只能睁只眼闭只眼。周家旺也是看开了,这婆娘得哄着端着才可她的心,她是不会将心比心体谅别人的,便由着她去。
柳金叶前脚刚着家,柳六娘就一五一十,把香梅怀个女娃又不愿意打掉的事儿添油加醋说了一遍,柳金叶虽说跟香梅是妯娌,反倒没有她娘知晓得这麽清楚。末了,柳六娘鼓励女儿赶紧也怀一个,她香梅怀不了男娃,你未必也怀不上。要是怀上了,别说就此执掌了周家的大半家业,就算能气气郑月芳也是好的,让她晓得人的命,天注定,她再枉费心机也是白搭。
「哪能说怀就怀的?就是怀了,怀不怀得上男娃还难说呢,再说了,怀了娃往後可怎玩呢,娘,我不想一下子被娃拴着,我还得过几年自己的日子呢!」
「什麽叫你自己的日子?」柳六娘『呸』地往地上唾了一口痰,「别以为自己长得好就瞪鼻子上脸了。一个女人,长得再好,终究也只是给男人生孩子的。你合着周家旺贪图你的美貌呢,要当初你忒一句『不想怀娃』试试,立马烂在家里堵坝头了你!」柳六娘那张嘴,连自己的女儿也不放过的,说出来的句句都能割开皮肉直见血。
柳金叶饶是听惯了,却依旧觉得刺耳:「周家自然有肯怀娃的女人,娘你又闲(咸)吃盐巴淡操心个什麽呢?我自个儿的日子我不晓得怎过?」
「死丫头,人家肯怀娃,那是人家精。头胎虽是怀了女娃,二胎保不准就是个男的了。你家那老公公不是放话说牧场和奶牛只留给长孙。到时候,你就等着被人扫地出门。亏得我那好女婿只把一腔心思放在牧场和奶牛上,安知不是给别人挣家业呢!你个死丫头,亏得你娘不少生给你半跟脑筋,到时候怕是连个憨女都比不过。」
「娘,你让我跟香梅比什麽?我俩压根儿不是一个层次上的人。」柳金叶撇撇嘴,用了一个从发廊里学来的词。这是发廊老板吴岳伦的口头禅,他要是瞧谁不上眼,就说自己跟谁不是一个层次的。柳金叶觉得这个词儿很时髦,透着深刻。
「你们不是都成了周家的人,还做了妯娌?还能隔着几层?」
「娘,你横竖掂好你手头上的八万元钱,别让爹又偷着赌掉就是了。别的事儿你少操心。」金叶索性摞了话。话里的意思让她娘把一张老脸红到了耳根儿,这才像刚晓得似的……自己是没有权力再管女儿的事儿,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的女儿作嫁八万元卖与周家,自然只配让周家人来管。
柳金叶这一回娘家,又继上了从前的日子,不仅赶集逛街打麻将一样也没摞下,反倒还添了个吃零嘴儿的习惯,话梅巧克力奶糖堆满桌面。柳六娘瞧着女儿一手探进袋子里抓薯片,一手擎着饮料罐子往嘴里倒饮料,心里道难道这就是她想过几年的自个儿的日子,女儿怎就堕落到这地步了呢。心里想归想,却是一声也不敢吭的。女儿的嘴像自己,都有一句话噎得人吐血的本事。
其实,这也怨不得金叶,这蹄子的脾性,花钱也就是在化妆品和穿戴上慷慨点儿。吃喝上,就算嘴巴馋,还得提妨着发胖,她可不想长成柳香梅那样的肥妞。这所有的零嘴儿,全是人家发廊老板下本儿献殷勤,不吃白不吃,总不能再让人家提回去。
柳金叶回娘家第一天,吴世伦就像苍蝇闻着了裂缝的蛋,一个电话就打到柳金叶手机上。
「宝贝,你在哪呢?」
「刚回柳林!」
「想我不?这许久都没来发廊了,怎不过来玩?」
「这不是刚回我妈家,不得空麽?」
「要不,我去瞧你!」吴岳伦的口气是试探型。说实话,这厮一想起柳金叶那个唇薄嘴阔的娘,就头皮发怵。
「你爱来不来!」
柳金叶挂了手机,心里寻思的是这厮的嗅觉还真是灵敏,她一回娘家便知道了。若不然,自己要还在凤梧坪,他何曾敢这样说话。
「宝贝、想我不?」柳金叶边回味吴世伦的甜言蜜语,心里觉得受用得很。跟家旺做了夫妻,都没听他喊自己一句宝贝,想不着竟是外人心里有自己。这或许真应验了那句老话——没有得到的才是最好的。只是,傻驴鼻头上吊根胡萝卜,便能引诱它不停歇地往前走,这把戏用在发廊老板身上不知能否行得通。
隔半晌,院外果真有摩托车突突地停了。柳金叶出门一瞧,不是吴世伦那厮还会是哪个。
吴世伦这天穿了一件粉蓝色套头T恤,下身是浅灰泛光面料的休闲裤。头上的发型自然更不用说,金叶猜喷在那上面的的啫哩水怕得有一整瓶。眼下,发廊老板头上根根头发湿漉漉地冲天支楞着,脸上淡敷香粉,薄施唇彩,头面光鲜,一个粉雕玉琢的流氓。
「唉!金叶,宝贝!想死我了!」
一见着金叶,这流氓慌忙从摩托车上滚下来,先来个夸张的拥抱,直挤得金叶胸前两个大波球隐隐生疼。
好不容易推开流氓,金叶腾出一个手指儿竖在唇边:「嘘,提防被人瞧见了!」
「你娘在家麽?」
「不在!」
「那还怕什麽?」
「我妹妹在家!」
「哦!小姨子!瞧,这两袋零食,就是进贡小姨子大人的!」吴世伦逞宝似的,从车子後备箱里提出两大袋零食。
「哪个是你小姨子?也不怕闪了舌头!」话虽这麽说,但是金叶已经大声叫唤:「玉叶,出来拿吃的。」
柳玉叶这只小馋猫,听见有吃的,哧溜一下从屋里钻出,真见着两大袋零食,眼都笑得睁不开了。
柳金叶却只准妹妹拿了两包巧克力,还交待说分一包给木叶。
这叫柳玉叶如何愿意,嘴嘟得可以直接把酱油瓶子挂在上头。
「姐这儿的,你吃完再来拿!」
柳玉叶这才眉开眼笑,蹦跳着走了。
「小孩子家,零食吃多了伤身子!」柳金叶跟吴岳伦这麽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