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孕妇柳香梅的腰身已经日渐沉重,本来就胖,这下就像两个陀螺做一块儿叠着。
柳金叶的舌头向来不饶人,瞧香梅两头尖的样儿,人前人後,少不得拿话编排编排,要不怎能显现她天生的聪明伶俐,高人一等呢。
那天,众婆娘又紮堆嚼舌头,连一只母猪也来凑热闹,在不远处一棵柳树下,哼哼叽叽,边拿嘴哄泥巴边发表它的怀孕经验之谈,可惜没人听得懂。不过,估计这母猪是在显摆它的多子多福,因为它的肚子大得拖到地上,目测,里头怀着十个八个的应该不成问题。
柳金叶瞄瞄猪,再瞄瞄人,问的是「香梅,你现在,还能瞧见自己的脚尖儿不?」
柳香梅脑子一根筋,自然先得瞧瞧才晓得。她左瞧瞧,右瞧瞧,往前迈一步,往後挪一步。又低头撅着屁股瞧瞧,果然瞧不见自己的脚尖儿。
正待说瞧不着。却见人堆里,柳金叶早已笑得花枝乱颤。一手尤自指着柳香梅,指点别人道:「瞧出来了没,像什麽?像什麽?哎哟,可真笑死我了。」
论聪明论泼辣,没人敢跟柳金叶比肩。婆娘们纳笑着,只道瞧不出来。
金叶忍着笑,少不得又比比划划指点道:「喏,你们瞧那,那边柳树下,那东西要能立起来用两条腿走道,不跟香梅现在一个样?」
玩笑开过了头,就变成了刻薄。没人说不像,也没人说像。反倒是香梅自己,笑眯眯道,「可不是,它也怀着崽呢。不过,金叶,要说像,我瞧那母猪身上的两排乳房跟你有得比!都怪羡慕人的。」
说不清柳香梅是真羡慕还是以牙还牙。总之,这回人前过招,妯娌是半斤八两。
柳金叶这下不敢再胡说乱忒,谁晓得这憨女还羡慕母猪身上哪个部位——金叶知道自己的臀部长得丰满,可是香梅要拿它跟母猪的两片大白屁股一道羡慕,自己还不是没辙。
婆娘们接着闲扯孕妇体态变化,又是柳金叶最出风头。这回还是拿香梅说事。
「要说别人怀娃儿没瞧见,我瞧香梅怀娃简直不费吹灰之力,你瞧她走路,就像个当司的走的官步儿,真是四平八稳呐!
「官步儿,怎麽走来着。金叶你走来我瞧瞧好麽?」
香梅一脸憨样,活脱脱一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丫头,想来她是真的不懂什麽叫官步。金叶是个会来事的,且又爱出风头,腰一挺,学着那些当官的样儿,腆着肚子,目中无人,端的却是T型台上模特儿的风头。一开走两步,便引得婆姨婶子笑翻了天。
香梅端着满脸羡慕,「金叶,你走得可真好玩,当官的要是都这般走步,不当也罢,这多累得慌。」
「人家才不累,这是一种气势,你不觉得威风八面麽?」
「我光觉得腰酸背疼!」
四下里闲聊的婆姨听这妯娌你一句我一句,笑得直不起腰来。末了,一个个又转而关心起香梅肚子里的是男娃还是女娃。
柳香梅依旧只是憨,张嘴便道:「你们不用猜了,如假包换的丫头一个。」
「香梅你怎麽晓得是丫头,难道你让人B超过。」
「可不是,人家说是丫头!」
便没人再接香梅的话,都觉得这简直是一场灾难。
金叶还没显怀,但是众人述这婆娘的气势,瞧她伶牙俐齿的,要是被她编派到,还不白给大家当笑话。内中,惯会拍马奉承的一些婆娘便把话头便转向金叶,自然少不了先知先觉地说八成是个男娃什麽的。横竖现过话瘾,没人会去考证的。
金叶最怕别人拿她怀崽当事儿说,直到现今,她还定不下心来当娃儿的娘,要不是周家旺瞧得紧,这会儿就算怀十次八次娃儿,当真都让她叫人打下来了。
「什麽男娃女娃,没意思!就不能说点别的。」
但是香梅这憨女偏偏就不说别的「就是,我娘说酸男辣女。金叶,我瞧你一日三餐,没有一道酸味菜就吃不下饭,怀的八成是个男娃。」
憨女学着奉承人,哪知却是拍马屁拍到马蹄子上,金叶丁点也不受用,翻着白眼儿道:「什麽男娃女娃,要我说,不怀最好,我自个儿还顾不上自个呢,再弄个娃儿来还不要了我的命!」这才是个油盐不进的刺儿头。
众人听她这话,没有不张口结舌的,只道这婆娘是怀崽怀傻了,什麽话都没遮没挡往外忒。为人妇,别说说不得那不怀娃的话,单一句『要了我的命』,可不是自个咒自个儿麽,生娃是多凶险的事儿,她给倒好,先把自已咒上了。婆姨们先前还笑得捂肚子,一眨眼便走的走,散的散,个个避之唯恐不及。
香梅这会儿也觉得好没意思,她和金叶好像是两个世界里的人。她宝着护着肚里的娃儿,哪知在金叶这里却是这样嫌恶。假若能换个母亲,不知道柳六娘要是也让女儿去打胎,金叶会怎麽样。
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香梅道声「真乏」,依旧是撇着官步儿,踱回屋里去了。
回到屋里,却见母亲来了。婆婆正陪着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家常。
上回打胎的事儿,说实话香梅还记恨在心。可是,既然母亲先放下姿态前来,她总不好拂了亲娘的脸。
「娘,你来了!」柳香梅跟娘淡淡地打声招呼。
「梅梅,过来娘瞧瞧。这娃儿就是长得快,一阵子不见,都开始显怀了!」郑月芳的语气,好像压根儿不曾要女儿把娃儿弄掉。
柳香梅随手倒了一杯茶递到娘手里,「娘,你喝茶。」
「娘不渴。梅梅,怀娃儿累不?快坐下歇歇,跟娘说说话儿。」
周家老太太瞧母女俩聊得亲热,自觉避出屋外,进厨房给亲家母坐待客点心。
旁人一走,郑月芳赶忙起身关了门。
柳香梅瞧娘这架势,不知道娘又心血来潮要整什麽妖蛾子,浑身的毛都要紮煞起来。
「梅梅,娘对不起你!」关了门,才好演戏呐,郑月芳进入角色压根儿不要花时间蕴酿情绪的,「娘这些日子千悔万悔,不该喊你把娃儿弄掉。」
郑月芳这说的倒是实话,香梅当初要真听她的话,把娃弄掉,她如今还怎麽下这盘棋。
这婆娘涕泪交流,由不得憨女不会怀疑娘的好心。
「娘,我晓得你也是为了我好。娃还在,你也不用伤心!」
「梅梅,娃要是没了,娘这辈子都不得安生。」
「娘,你现在不嫌弃她是个女娃了?」香梅顺手儿抽出一条汗巾子给娘擦眼泪。
「女娃才好呐,要是男娃,怎会舍得抱养与人。」郑月芳一弱智,又说漏了嘴。
「什麽抱养与人,娘,你又打哪门子歪心思?」柳香梅给郑月芳这样的亲娘历练几回,多憨,也会变得警惕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