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若眉为他办过许多事,她是个听话而且能干的属下。为他办的事,轻而易举的少,难似登天的多,但即便难似登天柳若眉也一件件都替他办了下来。她印象之中见他的次数并不似想象之中那么多,但他每一次却都能让她心服口服地继续为他效忠。她永远记得十岁那年自己在破庙外饿得奄奄一息,被恶僧差点打死之时,有一个浑身绫罗、成熟端庄的富贵少年用一把饰满黄金宝石的袖间匕首干脆利落地一刀扎入那个恶僧的大腿救下自己,而她后来才知道,这个少年只比自己大了三岁;她记得少年命她作为暗桩潜入商梁派之时,叮嘱她勿忘大仇,并将自己的匕首赠予她t,告诉她活着远比死需要更大的勇气;她记得自己十八岁那年替他去刺杀鸿胪寺职事官,取回手中一份其与辽将私下通信的证据,刺杀成功却身种毒箭腹背受敌之时,少年行车经过,本可将自己一刀除去,撇清干系,然而他却冒着危险将其藏匿于自己的马车之中。
柳若眉知道,像自己这样的暗桩杀手,主上身边还有好几个。但她一直认为,只要自己还没有成为他的弃子,那就证明自己对他还是有价值的。她从未看透过眼前这个翩翩公子,他永远带着深不可测的冷漠口吻,让人不寒而栗。但她依然对他言听计从,即便秋下真人真心待她,即便同门和闺蜜对她和善体贴,但她依然相信这世上唯有他真正懂得她,她相信这世上也只有他可以替自己得报大仇。只有一次,她违背过他的意愿,便是为了于墨霄。当时她天真地以为一场婚约,便可以骗自己为了一个男人,抛弃所有的信念,逃避天生的厄运。可她错了,世间对她而言永远残酷且现实,她注定需要为仇恨而活。
柳若眉怯怯地抬头关注着赵柘的神情,她极少看到他有今日这般的好心情,或许因为这图对他来说果真无比重要。那如今费心多年终于“大功告成”,不正是自己讨要奖赏的时候吗?柳若眉突然鼓起勇气试探,因为她实在不想错过今天这个机会:“主上,如今若眉助主上寻得《早春图》,不知若眉的一直以来的心愿,我祖父的冤屈,王爷可否,可否替若眉做主?”
夕霞中的他伸出修长的手指,慢条斯理地将淡褐色地束绳一圈接着又一圈绕在《早春图》的卷轴外,捏起两指将绳系紧,捧入腋下,拂袖站起。黄昏时分将他的轮廓染成茜色,他侧首回头,用余光俯视依然跪在地上的柳若眉,唇角似有淡淡笑意:“自然如你所愿!”
那平淡而不带感情的六个字让柳若眉的心迎来一阵狂躁的跳动,赵柘走后她依然在地上跪了一阵,直到腿脚麻木才起身离开。她依然走到金缕楼前的一个台阶上坐下,华灯初上,楼前活色生香,莺歌燕舞正是整个硕大东京城的缩影,她想起自己曾经问过赵柘,为何要挑在金缕楼这样的地方密会,他波澜不惊地告诉柳若眉:这世上,同一件事物同一个地方,对于不同的人来说,意义和结果也大相径庭。有的人认为酒池肉林是极乐,而对另一些人来说,便是酸腐腥臭不堪。但好处是后者可以用酸腐腥臭来时刻刺痛自己,警醒自己。他认为金缕楼这样的地方,无疑对自己还是柳若眉来说,产生和达到的效果都是一样的。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属于同一种人,可以做同一类事。
不,在她内心最深处,她依然知道,赵柘懂得她的苦,懂她走过的路,但他们并不完全属于同一类人。过去的十几年他们所谋所想类似,她替他办事是因为他们有着共同的利益,他利用她,她无非也只是利用他罢了。而此事过后,她或许可以真正得到解脱,不需要再去过这种互相利用的日子,也不需要再坐在金缕楼前,用他人的喜悦去刺痛自己。她闭上眼,凝神吸气,岸上的凌霄花香,楼里透出的丝竹袅袅,或许某一天,她可以真正心无旁骛地去欣赏它们原本该有的模样。
她不由自主地浮出一个笑容,可再睁开眼的一瞬,匆忙意识到在离自己一尺远的左右两边,有人正举起匕首同时朝她的咽喉两侧刺去。 她以一个刺客最本能的反应,朝后仰倒,躲开这一招,接着右脚向后最大程度地用力一勾一踢,试图击中身后那人的面门。可是这一踢未成,那人已经再次抽出匕首,准备朝柳若眉再施恨招,她来不及去观察对方的脸和身形,只奋力朝侧方一个翻滚,站起身来就向街边的小巷中跑去。
刺客最了解刺客是怎么想的,既然对方有备而来,就绝不会让她轻易逃脱。柳若眉对这一带还算熟悉,这里处闹市,但夜幕渐沉后,虽然人多眼杂,能躲避之处却不多。她横冲直闯地跑了几个街口,但最终还是在后一个转弯的时候正面撞上了那个执双刀的,边上的路人一见这阵势,唏嘘叫嚷着立刻成鸟兽散。霎时一个街口便空空荡荡。
那人静静地站在街尾瞪着她,手中双刀在夜色下寒光必露,他头上缠一条垂下的黑布,灯火下露出一张阴阳脸,阴森中带着一种乖张。柳若眉大抵是知道的,他也是赵柘的杀手之一。便先开口:“你便是‘白刀鬼’嘛?那人派你来杀我的?”
“别问,问就是死!” 白刀鬼嘴里嗡了一嗡,倏地弹冲过来。他手中的那两柄刀如电如掣,柳若眉的长剑来不及分青红皂白便是当当当当一通阻挡,逼得她连退十步。她乍见情势不妙身形赶紧一个腾起,跃到白刀鬼的后面,举剑对准他后脑劈去。不见白刀鬼头回头,却先见到他的其中一柄刀如离弦之箭一般朝自己胸前飞来,柳若眉的身形轻而快地一躲,但是那白刀鬼的飞刃比她更轻更快,嘶的一声,飞速的刀刃撕开她手臂的布料和肌肤,划出一大个血口,随后再直直没入街尾的一堵土墙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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