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料文士一听哈哈大笑起来:“那恐怕是那厮故意诓你才说,且莫信了去!秦楼风轻雁初泊,玉指如流乍前却。捍拨当胸拍屡催,一段风光来濩索。曲倒是那首曲,但琴却未必能寻得到了!”他无奈地将杯中眉寿再次饮尽:“不知为何,今日这酒似也透着丝丝苦味。”
影娘心中一沉,面上不动声色浮起一个笑容:“想是近日京城暑气未消,坏了佳酿,奴马上再去取一壶鲜备的来。” 那文士轻轻拉住她的手臂,示意挽留:”让下人取来便是,何必劳你亲自跑一趟。”
影娘随即提了嗓音朝屋外唤人,连唤两声,外头却不曾有任何动静。照说此刻才过戌时,并未夜深,平日门外伺候的少说也有两三人,何以今日一个都不回应。也不知从何时起,楼下的熙攘之声也已止歇。
等到再唤第三声时,门突然啪地一声被大力推开,如鱼贯一般涌进一串人,为首的竟是几位带甲侍卫。那串人的最后,走入一个玄袍黑笠武士,腰间一口铜钹磐口雁翎刀,挟着另一中年男人,此人正一脸哭丧地望向文士。而最后踏入雅阁的那人,一身猩红蟒袍外披鍪甲,肩上是铜麒麟护臂,腰间束一猛禽咬芴头带,面容却俊雅潇洒不凡,他先开口:“眉寿虽好,切莫贪杯,皇兄!”
赵佶压制住心中的五味陈杂:“熙王,若是你也想一窥这樊楼顶上的风景,大可直言,何必带这么多人来扫朕的雅兴?”
“皇兄莫要见怪,试问谁人不喜欢登高远眺,睥睨天下一览众山小?更何况脚下的就是这大宋宫城。只不过,臣弟向来不喜欢求人罢了。”赵柘言辞傲慢轻蔑,一改平日对赵佶的谦和恭敬。
赵佶端起瓷杯,起身一挥袍袖,走到朱栏之前,稍侧身对赵柘道:“熙王向来心性极高,好的很。近日里朕寻思,御弟也已到婚配年纪,是皇兄和你皇嫂疏忽,一直没来得及为你寻到佳偶。朕前日闻得礼部侍郎之女才貌俱佳,不如让你皇嫂为你筹划,也好早些完婚受封,京城之外的风光可比拘束在这樊楼的方寸之地上要自由洒脱得多。”
“臣弟无意娶妻,只能谢过皇兄美意。不过皇兄你日理万机,疏忽的又何止一两件事?”赵柘走近两步,直视赵佶。
“此话怎讲?”赵佶铁青一般的脸。
“皇兄怕是在这温柔乡里呆久了,连脑子都糊涂了。”赵柘还没说完,被挟住的那个内侍不知怎地顶出了口中被塞的麻布,突然破口大骂:“熙王殿下,你擅闯樊楼,还带了这些个侍卫,见到官家也不行礼,出言不逊,你这是谋逆之罪!”说话的人正是与赵佶一同前来樊楼的宫中内侍李彦。
赵柘看也不看他一眼:“德天,掌他的嘴!”德天还没动手,赵佶厉声道:“谁敢放肆!” 屋里顿时没了声响。
还是赵柘打破沉默:“我也不屑和这阉人在此废话。”说罢举起手,击掌三下。赵佶只见又从门外进来三人,为首的一人年纪已过花甲,铜盔金漆铁甲,短靿靴上两只飞马在烛光之下熠熠生辉;一人头戴凤翅兜鍪,身披乌锤甲,衬得他魁梧的身形和一张黝黑的长脸带着英武之气;最后一人头顶红缨铁盔,身穿朱漆山字甲,虽然身形不算高大,但眼神中透着一股子精明干练。
李彦一见这三人,惊呼道:“殿帅,马帅,步军司刘都虞侯,你,你们这是要?”李彦觉得事关重大,故而‘谋反’二字话到嘴边却依然不敢出口。他所说之人,乃是殿前都指挥使陆明忠,侍卫亲军步军都指挥使陈重以及侍卫亲军马军都虞侯刘光臣三人。大宋的军事权由枢密院、三衙、兵部共同掌管。枢密院掌管全国军事部署调派,直属皇帝管理;三衙分化禁军的指挥权,三个部门共同领导禁军部队。所谓三衙指的是殿前司、侍卫亲军马军司、侍卫亲军步军司。而三衙之内,各设都指挥使、副使和都虞侯三个要职,共计九人。三衙的都指挥使分别称为殿帅,马帅,步帅,合称三帅。适才进入雅阁的三人,便是三衙之中的两帅和一位都虞侯,可谓执掌着大宋几十万禁军的话语权。更严重的是,三衙不仅分管全国禁军,还分管开封治安,殿前司负责宫城大内,马军司负责里城,步军司负责外城。也就是说,若三衙统统倒戈,那么整个开封从内到外便至于其管控之下。
赵佶见此状,瞪向三人一言不发,陆明忠等三人单膝下跪:“臣等参见官家!”三人之中,数陆明忠的年纪和资历最深,他并未抬头看向赵佶,倒像是事前已经操练好一般开口道:“臣等今日擅闯樊楼,乃死罪,只是熙王殿下近日与臣等言明,称其掌握了当年神宗皇帝留下的,事关国家前途的宝库线索,并扬言今日要当着官家的面揭开秘密。若事成,便可重扬大宋国威,重开新政,出兵西夏,逼退辽军,还我燕云十六州也指日可待。”
“此等鬼话倒也值得你们三人轻信?”赵佶责道。
陆明忠也不等赵佶开口,便自顾自地站了起来,着实并不把赵佶放在眼中。他年过六旬,比赵佶大了整整一倍。哲宗元祐年间,于中仁卸任殿前都指挥使之后,便由陆明忠继任,至今已有近二十载。自新帝即位以来,陆明忠自视为军中老将,地位不可撼动,手握兵权,故而有恃无恐。再者他身为武将,戎马一生,的确对赵佶近年来大力扶植文官,在诗词书画上费劲心力的做法颇有微词。今天更是明明白白抓住了君王宠信青楼歌妓的实证,所谓君不君,臣不臣,两人相视对峙已心照不宣。陆明忠等三人虽然嘴上还叫着官家,还行礼下跪,但是既然今日敢随着赵柘前来樊楼,早已赌上了自己的身家性命和仕途前程,早已是背水一战,没有任何退路可言,他们三人清楚,赵柘清楚,对面的皇帝更加清楚,因为于他自己也是如此,今日若不能化险为夷全身而退,那便是你死我亡。陆明忠振振有词:“我等对大宋忠心耿耿,保家卫国,义不容辞,若真如熙王所言,今日能复兴我大宋江山,我等肝脑涂地也在所不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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