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寒门之士[科举] — 第36节

纪娘子将锅碗瓢盆等一应备了,书袋这些则由柳贺自己检查,尤其是考凭与保结,两者柳贺都保管得极其细致,毕竟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这两样若是丢了,临时补根本来不及,何况大明朝官府就是官府,可没有后世公仆的概念,丢了什么柳贺都只能自认倒霉。

“上了考场,若是有什么能花钱买的,也尽量买一点,以备不时之需。”纪娘子叮嘱道。

“儿子知道。”

纪娘子看着柳贺的脸,轮廓已与柳信年轻时越来越像了,眼中的坚韧也是一样。

柳信当年就是不服输的性子,柳贺与他一模一样。

纪娘子很清楚,若是这场院试柳贺能过,回来他就是秀才了。

她心中不由感慨万分。

柳贺决定读书时,纪娘子只是希望他上进罢了,倒从未想过要柳贺得个什么功名回来,可柳贺比她以为的要争气百倍千倍,不仅通过了县试府试,名次比他爹当年也强了不少。

柳贺自己也以秀才功名为目标,不过随着他县试、院试接连考出好名次,他的目光已在展望几年后的乡试了。

他也想为纪娘子争一口气。

功名之路没有尽头,考中县试便想府试,秀才功名过了自然也会惦记举人的功名,这都是人之常情。

何况他也有考出名堂的需求。

……

临出发前,施允约着柳贺去一趟书肆,主要是采购笔。

考试之前,两人总得给自己买支好写的笔,虽然其中有心理安慰的作用,但这也是两人几场考下来的习惯。

平时两人是舍不得买贵的笔的,但考试专用倒也不必计较那么多。

施允和柳贺逛了一回书肆之后就一直叫柳贺了,因为他不会砍价,而柳贺不仅会,还深谙量多便宜的道理,每回同柳贺出去,买的书都至少比他一个人单独出门便宜几十文。

施允家境要比柳贺好上不少,但供养一个读书人也并不容易,能省一文是一文。

今日挑毛笔也是一样,柳贺先选了一支问价,之后便拿起两支要求掌柜便宜一些,掌柜若是答应了,他便拿四支要求掌柜再便宜些,这么有来有回数次,他将掌柜磨得没了脾气,也收获了小伙伴施允敬佩的眼神。

柳贺拿着笔感慨道:“这羊毫与兔毫兼具的笔我还未用过,你用过吗?”

施允摇了摇头。

眼下书写以狼毫、羊毫和兔毫为主,也有鼠须、马鬃等制成的笔,写起来手感不一,价钱上也是不同,柳贺与施允今日来买笔,掌柜极力推荐他们买混了貂毫和獾毫的笔,显然是想把两人当成冤大头。

不过貂獾混合的笔他虽然买不起,羊毫和兔毫混合的倒是可以尝试一下。

柳贺和施允虽然都不是学渣,

但是哪有学生会嫌文具少的呢?

柳贺又开始疯狂砍价,砍到掌柜都无语:“下回再不便宜卖你了。”

柳贺和施允两人加起来其实都未花多少银子,偏偏砍价厉害,把掌柜利润都砍没了。

在书肆掌柜眼里,书生的钱向来是最好骗的,只需夸上两句,再为他们的考试献上美好祝福,之后自然财源滚滚来。

之后掌柜便不想理会柳贺这两个抠门的,见得门外来了一位熟人,他连忙迎了上去:“楚老爷许久不来我这小店,您一上门真是蓬荜生辉,楚老爷今日是看书还是看文房,小店上了新货……”

这掌柜的声音着实热情,店中不少士子都朝来人看了过去,柳贺的视线也是一偏,却恰好与这位楚老爷的视线对上。

他连个视线也欠奉,直接当对方不存在。

楚贤也没想到会在书肆看到柳贺,他见柳贺手中拿着笔,便知柳贺这是为了院试准备笔墨,一想到此,楚贤心中更是郁郁。

得知柳贺考入丁氏族学起,楚贤便有种事情不受自己控制的感觉,谁能想到,这才短短几年,柳贺就过了县试和府试,更在府试之中取了第二,才名连知府大人都夸赞。

楚贤想起自己当年府试考了整整三回,考一场,他夫人便嫌他不中用一回。

知晓柳贺府试拿了第二那日,楚贤在书房坐了整整三个时辰。

说不后悔是不可能的,柳贺能取府试第二,之后中秀才、中举人的可能便极其之高,而他女儿虽许了马家,马家家底厚实,可他的女婿却并不是个读书的种子。

若是柳贺……

但楚贤清楚,后悔也没有用了,两家关系自他退婚的那日起便彻底崩了,再无挽回的可能。

他只是不知晓,柳贺在读书一途上竟如此有天赋。

最近这些时日楚贤家中的氛围也不太好,尤其在柳贺县试府试接连上榜之后,他夫人倒是觉得柳贺未必能中秀才,可楚贤看了柳贺文章,才出的程文集他也买来细细琢磨过。

若是这等好文章都中不了秀才,那便是考官不公了。

一想及此,楚贤便忍不住心中憋闷。

谁知越不想什么越来什么,他竟在书肆中遇见了柳贺,柳贺的装扮虽毫无富贵之气,但与楚贤上一次见他时相比,变化可谓翻天覆地。

除了祈祷柳贺院试会试皆不利之外,他也没有别的法子了。

楚贤回到家又发了脾气,冲进夫人房中:“你可知我今日见了谁?”

“见了谁能叫你生这么大气?”楚夫人一点也不在乎,“楚贤,你这脾气倒是越来越大了,还有谁敢得罪你?”

“柳家贺哥儿要去考院试了。”

“他考他的,我已与你说过数遍,他就算考了状元我也不后悔。”

楚贤未中举人前,楚夫人与纪娘子还时常走动,但多是纪娘子照顾她,毕竟当时的楚家境况不如柳家。

楚贤中了举人之后,楚夫人腰杆子硬了,纪娘子自然不被她看在眼中了。

何况她年少时算过命,她就是当举人娘子的命,而纪英呢,一看就是丧夫守寡的命数,就算楚贤成日哀叹自己看走了眼,楚夫人却丝毫不担心。

举人多难考?进士更是难如登天,哪是说说就能考中的。

……

柳贺没想到来逛一趟书肆也能遇上楚贤,在心里暗骂了一声倒霉。

不过他也就是当时不太高兴罢了,回了家,楚贤就被他抛在了脑后,说实话,如果不是今日见了对方,柳贺甚至想不起自己还认识这一号人。

柳贺也没有到对方面前装逼炫耀的意思,对方毕竟是举人,也是突破千军万马考出来的,柳贺考县试府试尚且觉得艰难,何况是乡试。

他认真读书努力考试只是为了达成自己的目标,与楚贤并无关系,更没有复仇的想法,何况他和楚贤并没有什么仇怨,细究起来,只是他爹识人不清罢了。

他爹不识人也不是一回两回了,都被他二叔坑过不少次了。

柳贺到了家门口,滚团先出来迎接他,滚团在城里也渐渐住惯了,不似初来时那般胆小,和柳贺的感情也一日好过一日,因为它爱出去转,纪娘子却不太带它,遛猫的任务自然落在了柳贺头上。

柳贺再将东西收整了一遍,和纪娘子在家中用了一顿丰盛的饭菜,第二日,柳贺与施允两人便踏上了前往应天府的路程。

应天府即现代的南京,朱元璋建立明朝后以应天为首都,永乐后期则由朱棣迁都顺天府,为明代两京之一。

眼下应天府人数有一百多万,放眼整个大明也是超特大城市的水准,何况首都虽然撤了,各部的建制却依旧保留,且城市规模宏大,城门便有四座,后世南京地铁站的明故宫、大明路便是得名于此。

除此之外,后湖,即玄武湖还有一座黄册库,这是自洪武朝时起全国赋役的档案库,可见南京的地位比之其他布政司的首府还是要强上不少的。

在后世不少人看来,定都北京倒不是个坏决定,毕竟南京虽有六朝古都之称,但定都于此的王朝大多短命,当然,纵观整个中华文明史,定都南方的王朝命数大多不怎么样。

柳贺和施允一路上走走看看,到了应天府城时,还是被整座府城给震撼到了。

确实有虎踞龙盘的景象。

待两人入了城,更觉应天繁华远胜镇江数倍,不过很快就要考试了,两人也无暇细看城中风光,先把考试过关了再说。

两人提前了两三日过来,因为在府城中没有熟人,无法提前定客栈,只得在考试前先过来,镇江府好歹离得近,柳贺与施允二人虽说要受些罪,倒也在可承受范围内,而其他地方的士子赶过来一趟可就不容易了。

第48章 开考

柳贺在客栈安定下来之后,便与施允二人一同温书,距离院试只有短短几日,柳贺并不期待自己的文章能再上一层楼,这时候也只是依平日的习惯在行动罢了。

随着考试临近,客栈中各地的士子也越来越多,柳贺耳中听着的都是各地方言,考试前,士子们有闭门读书的,也有乘坐画舫游历秦淮河的。

柳贺和施允都没有那等闲情雅致,施允带了一副棋,两人闲暇之余便在楼上对弈,等放松够了,院试之日便也到来了。

虽然经历过县试和院试,柳贺依然不太适应大半夜爬起来考试这件事,好在这次他和施允两人结伴而行,他可以稍微卸下心头重担。

“外面竟下雨了。”

听得门外哗哗的雨声,柳贺也不由眉头一皱。

县试与府试俱是晴天,到了院试却下了雨,十一月气温原本就不高,风卷着门帘吹进来,寒意分外明显。

可即便如此,一众士子仍是提起考篮,举伞踏进了雨中,掌柜寻了几件蓑衣分给众士子,既能挡挡雨,也能御御寒气,柳贺将考篮用布盖好,与施允一前一后沉默地走着。

雨下得不小,稍不注意便会踩一脚的水,考生们提着灯烛行在雨中,烛光将地上的水坑照得透亮。

“快到贡院了。”

不知谁喊了一声,众士子不约而同地加快了脚步。

此刻天仍未亮,正是一日之中最冷的时候,可士子们惦记着即将到来的院试,倒没有谁多抱怨一声冷。

南直隶院试在江南贡院举行,柳贺他们刚刚走来的一路就是后世大名鼎鼎的夫子庙景区,这里既有一座江南贡院,应天府学以及孔庙也在此地,往外一圈便是整个应天府最繁华的所在,徐太傅园便在此处,去南京玩过的游客应当知道,这里是白鹭洲公园的所在地,眼下却是属于中山王徐家的。

若是平日,众士子还有空欣赏,眼下却只想快些进考院。

“应天府士子在何处?”

“镇江府与常州府士子一同入内。”

“凤阳府士子……”

雨声喧嚷,守在贡院外的衙役声音更大了些,士子们则纷纷探起头往外望,却只瞧见黑压压一片的人头。

终于,衙鼓敲了三下,贡院大门开了,考生们排好队,依次被放入门内。

柳贺举伞的那只手都快冻僵了,他手伸在考篮内,摸了两下后,自其中掏出一物递给施允。

施允:“……”

柳贺居然给了他一个还挺热乎的鸡蛋。

施允问柳贺:“哪来的?”

“我找掌柜要的。”柳贺道,“正好暖暖手。”

眼下虽然又冷又潮,院试搜检的速度却比府试要快上不少,不过兵丁们搜检的动作却依然称得上粗野,柳贺左手拿着笔砚,右手则拿着脱下来的衣服,等待唱名后方才入内。

“镇江丹徒士子柳贺!”

“镇江丹徒士子施允!”

柳贺只有一人,负责搜检他的兵丁却有两人,尽管搜检速度不慢,在雨中等久了却依然叫人腿脚发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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