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电梯向上 — 10F

程华切断通话,随手将手机拋在床上,人顺带一併倒进床里,把脸面埋的扎扎实实,几秒后又像条会怪叫的巨虫边叫边蠕动,吵了好半晌才起身抓了衣服进浴室盥洗。

在等冷水转热的过程,程华彷彿又经歷了一次被一盆冷水灌顶的感受。下午怀着满心热诚与情意打算正式展开追求,谁知道季慈抢先拒绝,毫不留情的几个字就让他嚐到令人难以忘怀醍醐灌顶的滋味。

水转热了,氤氳的水气包围着他,将白色墙砖蒙上水气,镜面也雾的看不清真心。程华不明白,季慈明明渴望被温暖包围,却又矛盾的推离了他。

为什么?

接下去,他该怎么做?

方才电话中季慈的声音并不如往常平和,他的声音有些发哑,语速也较平时快,仔细想想电话开头那段诡异的沉默代表着什么?

他认识季慈不知不觉也三四个月过去了,季慈是个彼此之间毫无往来,光站在那亲切微笑的说欢迎光临都令人感到喜欢的人。他不爱间聊、不会说话技巧、不会说谎,但他很直,说出的每句话都是他的真实感受,虽然这些真话仅只是他思绪的冰山一角。

程华知道每个人心里都有一块不愿碰触、不愿吐露的地方,就像他年少时跟老爸交恶的那段歷史一样,这是一种作为人的防御机制,能遗忘则遗忘,能不说则不说,到头来累积的事物越多,就越是只苦了自己。

季慈的声音就长这样,尤其是在刚才,和昨天的游乐园,格外明显。

他那时候说什么「不明白爱情真正的样貌」,到今天晚上先是落荒而逃,后是故作镇定拒绝,一切的一切都不对劲,不想谈爱、不想谈感情,却又用一脸嚮往跟迷惘疑惑的神情表示对婚姻的期盼。

他猜想,季慈不是不懂爱,他就是太懂了才会拒绝,对婚姻跟爱情的比重感到无措,他在害怕,害怕爱情本身。

现在的季慈跟当初的他几乎是一个样,这样的对象要他怎么能够不心动,要他怎么能够因为被颤抖地拒绝而放弃。

季慈又爱又怕又期待的事物,程华自认给得起,拿得起放得下,痛过也不害怕下次,他能给的,季慈可以接受到什么程度呢?他又要怎么做,季慈才会不再将他拒于门外。

程华冲掉身上最后一丁点的泡沫,关水抽过浴巾拭净身上水痕,持续运作的抽风机将雾气抽离,白色墙砖跟镜面渐渐变得清晰,匯聚起的水珠也滑落了。

他懊恼的吹完头发倒进柔软的床被,翻来覆去的想:这不是最难的对象,却是让他最容易无措的人。

睡着前程华做了个如梦幻想,若是能跟季慈走一辈子,就算是他曾经失望的家庭,也在一瞬边变得令人期待。两人一起做家务、一起当沙发马铃薯,抱在一起聊天,煮煮饭、斗斗嘴,洗个澡、滚个床,然后幸福愉快温馨的相拥而眠──

想着想着便嗤嗤的笑出声。

他人的失败不表示自己会失败,爱情跟婚姻不都是同样需要觉悟而努力维系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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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华整理好心情重新出发,他体内充满能量,结果能量先被繁忙的工作消耗了大半,搞得他外貌憔悴,照镜子时萌生了新策略,又因这週工作忙,刚被拒绝的情况下刻意不打电话给季慈,仅在睡前传讯息说声晚安,提醒夜凉注意身体,压抑再压抑后脸色就更憔悴了。

程华前一晚特地告诉季慈要去接他,他紧盯讯息是否已读,盯得眼睛都酸了,系统才跳出已读字样。接着细数时间,季慈竟花了比平常多一倍的时间才回应说好。所以现在程华坐在车里,停在老位置能清楚看见百货公司后门每个走出来的人影。

季慈出现时身边跟着一个同事,那同事拍了拍他的臂膀,甚至还搂了他一下,程华坐在车内险些衝动地按喇叭,他内心的小鹿差点化身为发狂的麋鹿。

好在季慈很快地退开身,抿嘴一笑像是说谢谢,转身往他的方向走来。

程华花几秒鐘整理好情绪,让自己回復到有点沮丧的状态,毫不意外的在季慈打开车门坐上来转头看他的脸庞上察觉一丝错愕与懊恼。

令程华好奇的是,季慈的嘴角边藏着一抹愉悦?

「晚安,好久不见。」实际上根本没多久,但没有见面、没有电话连系的这几天,确实让程华感到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寂寞。

「晚安。对不起,我不知道你这么难过。」季慈安静地坐好,还没系上安全带先说了抱歉。

程华心上一酸,他是希望季慈可以柔软点,但不是这种样子。觉得自己做得过了点特意将笑容延展的更开些。「没事,工作忙,顺便换个形象,不要想太多。」

季慈望过来的视线带着探究,认真凝视他的双眸被照得摇曳闪烁,程华被他盯得浑身不对劲。每次跟季慈在一块,特别像青少年初悸那般,动不动就心思浮躁、心跳加速,从耳根泛热到指尖,直想伸手摸摸人。他只好不自在的转开视线,偷偷深呼吸几口,殊不知这样反而落实了季慈隐晦难言的愧疚。

程华整理好情绪,终于表现出身为主管阶级的气魄——一点点。他说:「饿吗?边吃边喝好吗?」

季慈点头,车外一闪而过的灯光让他的表情变得模糊,他背光说:「程华……你为什么会喜欢我呢?我只是一个无趣的人。」

他放在排档桿上的手倏地紧收。「在喜欢的人眼里,无趣也是迷人之处,更何况你一点也不无趣。」他紧锁住季慈的双眼,方才的闪烁变得晃荡混浊,令人看不真切。

季慈嘴唇颤动了会,不发一语的垂下头令程华完全看不见他的表情。

「等会再聊吧?」季慈没有反应,程华在心里偷偷叹气。

他探过身想帮季慈系上安全带,季慈阻止了他,自己动手扣好,撇头望向外边,直到他们进了一间小酒屋。

这间小酒屋是程华在这座都市中最喜爱的几间店之一,主因是有隐私性的类包厢设计。店内切割成好几个小房间,但是没有门板,来来去去的人若有兴趣可以自由进出搭訕,当然,不想被打扰可以请服务生加装一道门帘,经过的人自然会知道这间包厢不可闯入,其实这里是专门交谊用的。只不过今天程华是纯粹带季慈来这吃东西跟喝酒放松的,便请服务生将门帘装上。副因素则是这里的食物十分美味。

季慈坐在他的对面,方形木桌隔开了彼此的距离,程华观察到季慈的异样,季慈的气色不是很好,现在脸色僵得更为严重,连上班用的敷衍笑容都不见踪影。他以为自己会紧张,但看见季慈这样什么紧张都成了担忧。「先点些东西,有没有想吃什么?」

季慈接过菜单,抬眉又垂眼,最后仅只点了一锅鱼汤,又把菜单还给他,眼睛便动也不动的停驻在他的身上。

程华被这专注的视线又看得躁热起来,季慈的样子像是被什么难题困住,表情严肃凝重到程华觉得今天是季慈失恋,而他才是来陪喝失恋酒安抚他的人。

适才在车上,季慈天外飞来一笔的问句击得他头晕目眩,差点就要失控的抱住季慈,倾吐承诺。季慈的问题证明了程华的推论,还顺道拋出新的问题。

程华一面朝服务生来点餐,一面斟酌问题。服务生离去后,他问:「季慈,你是不是不相信爱情?」他看见季慈身躯明显一顿,随后倔强的撇过脸不再看他。

块状的沉默挤满了整个包厢,程华盯着季慈的侧脸,对方瞪着窗外被秋风吹得摇摆的枝椏,他的手收在桌下,或许握了拳,浑身发僵的坐在那,让服务生穿梭在寂然里,让他开口说话的声音混在食物里。「你觉得爱是什么?你说过,爱很抽象。」

「……是我愿意与你共同携手相伴一辈子。」程华脸有些热,他不是很愿意这时候说这句话,时机不对,季慈不会相信,但他也不愿意这时候打哈哈带过,或者扯些五四三的绕圈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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